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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散发 第19页

作者:亦舒

“没有,再见。”

我松一口气。

并不是太难,只要勇气,一点点的勇气。

今天晚上,她会对我说什么?我又该对她说什么?

此刻我的心情非常矛盾,倒不是紧张,而是有种忍不住眼泪的感觉,我怕一见到玛丽,会得忍不住哭出来。也许这眼泪已经忍了六个月。

七点正,我驾车到她家去,一按铃,她就来应门。

我手中提着花,她不得不让我进去放下花束。

她那细小的公寓仍然维持得整洁万分,只不过多了几件摆设。

我轻轻地说:“这张画我没见过……还有这盆花,咦,换了套新唱机。”玛丽礼貌地微笑。

我坐在我惯坐的沙发上,几乎不想起身,只觉无限安全及舒适。

她问:“不是请我晚饭?”

我搭讪地站起来。

“你瘦了。”她忽然说。

我忍不住,“玛丽,我想念你,自从我去了之后,你没有……没有找到男朋友吧?”

“哪里这么容易?说找就找?”她感喟地说。

“那么……”

“你呢?”

“到处乱约会,唉,别说了。”

“那时候,我们吵得很厉害。”玛丽说。

“因为你老跟别人出去。”我抱怨。

“出来做事的人,怎么会没有应酬?”

“我就没有。”

“谁象你这么牛性孤拐?”

“看,就是这样你开始人身攻击,一发不可收拾。”

“又赖我?”玛丽笑。

我也笑了,索性躺在沙发上不动。

“早知你这样,不如约在餐室见面。”

“玛丽,我们不如和好如初。”我伸出手去。

“又分又合,叫人笑话。”

“人怎么想,谁在乎呢?”

“你就是这样放肆。”

“玛丽,我们结婚吧。”

“你想清楚了?不是最不喜束缚吗?”

我只是笑。

玛丽叹口气,“你这孩子脾气,多早晚才改呢?你又几时长大呢?”

“我早已长大了。”我说。

她矜持地转过身去。

我连忙说:“我们出去吃了饭再说。”

“什么胃口都没有了。”她抗议。

她去取外套,我跟进房去。

她嗔道:“干什么?”

我俊傻地看着镜内的她,贪婪地欣赏她的倩影。

我说:“看见你就满足了。”

她又叹口气,顺手拾起化妆台上的一只耳环,咕哝地说:“不知如何掉了一只,再也寻不回来。”

我心立刻一跳。

耳环。

我连忙停睛看。哎哟!丙然是它!得来全不费功夫。

“你把这副耳环借过给别人配戴?”

“没有哇,”她说:“一直是我自己戴,这么贵的东西,我是下一个狠心买的,做得那么辛苦,不想刻薄自己。”

“那么,”我小心翼翼地自口袋中取出另一只,“请问,这一只是如何落在我枕头上的?”

“原来落在你家!”玛丽欢呼,“快还给我。”

“不可以,”我心中一团团地怀疑,“来,告诉我,快告诉我,你的耳环怎么会在我家出现。”

她坐在床沿,‘还说呢,上星期六,谁在的士可喝醉酒大呼玛丽?”

“你?”我指着她,“你也在场?”

“我当然在场。”

“太巧了。”我喃喃说。

“看见你那个模样,我只好抛下朋友送你回家,你醉得不醒人事。”

“你是什么时候走的?”

“我放下你就走,”她脸红,“不然还等天亮?你足足有一千公斤,拖不是,拉不是,若没有看门的老先生帮忙,不知如何是好,我还以为耳环就是在挣扎的时刻失落的。”

我把耳环还给她,“看,一切都是注定的,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玛丽戴上耳环。“有什么好告诉的?不过是看在旧时份上吧。”

“看在我醉后还频呼你的名字份上吧。”

她微笑,“不然谁答应跟你出来吃饭?”

“玛丽,我们别再拖下去了。”

我与她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一切都那么奇妙。如果那天不去的士可,没喝醉,我与玛丽之间就完全没有挽回,她不会相信我仍然爱她,而都市人之爱是很少刻骨铭心的,总会渐渐淡忘。

但是她在我处留下一只耳坠。

这就是俗语所说的缘分。

洋女婿

假如你喜欢的人,与喜欢你的人,是一个洋人的话,你会怎么办?别告诉我说:没

有怎么办,步入教堂,实行婚姻自由。

也别告诉我,现在什么年代了,中洋通婚有什么关系,人家大船王包玉刚的女婿也

是洋人。

能说得那么潇洒,不外是因为阁下还没遭遇到这种事情,且听我的故事。

我姓殷,叫殷囡囡,父亲是个老学究,此刻仍在大学里占一教席,五年前因我拒绝

念中国文学,被他训到现在,什么教女不力啦,什么有愧文化啦,诸如此类,着实叫我

受了一阵苦。

笔此大学毕业后回到家来,我都不敢告诉他关于彼得因斯堡的事。

彼得与我走了好几年,因为他是英德混血儿,便不敢把他带出来亮相。妈妈出来见

饼他一次,开头对他的印象很不错。

——“他是来度假吗?”

“不,他有心追我,现已在银行找到一份工作,打算留下来。”

“你要同他走?”

“是。”

母亲面有难色,“囡囡,我们只有你一个女儿,我既不会英文,又不会德文,多了

蚌洋女婿,撇下别的不说,单是平日语言交通上,就够困难的,他打算学中文吗?”

“妈妈,彼得无意做中国通,也无意做摩门传教士,不,他不打算花十年精神学中

文。”

“为什么不?”妈妈睁大眼,“中国地大物博,几千年的文化智慧,够他学的。”

“妈妈,你口气真象爸爸。”我笑,“他不想学,他觉得学来没用,他不想说洋泾

滨粤语。”

“岂有此理,他什么都不想,就想拐我的女儿?”

“妈妈,你也是堂堂女拔萃的高材生,怎么忽然变成慈禧太后口吻?谁说你不会英

文,你那标准的灵格风口音呢?使出来呀。”

结果妈妈的眉头一直皱着,彼得当然看出来了。

当时我在看詹姆斯克拉维的畅销书《大将军》,立刻觉得彼得因斯堡的遭遇与那流

落日本的英国领航员有些相似。

而事实上彼得的母亲何尝不痛恨我把她的儿子骗到东方来。

这已是大半年前的事,之后我就不太热心,也不再打算再引见他见父亲。父亲!守

旧古宿的父亲!

彼得很不满意,“你想把我收到几时?到结婚那一日?我不能做殷老爷的黑市女婿

呀。”

我也很为难。

而妈妈每隔一段日子,就会忧心戚戚地问:“你还同那洋人走?”一面孔愁容。

“妈,洋人有名字,他叫彼得因斯堡。”

“囡囡,咱们殷家书香世代,你太外公还是清朝的翰林,你同洋人走,不大好吧。”

她声音发抖。

“我祖宗十八代是神主牌位,我是我,妈妈,这里面有很大的分别,相信你也会同

情我,你放心,结婚的时候,可以采取中式宴会。”

“什么?结婚?囡囡,你真要同伊结婚?”母亲一副心脏病要猝发的样子,“不,

不行,囡囡,不可以。”

我还不知道事态严重,“不可以?”我吻她的额头,“不可以也得可以。”

没到几天,东窗事发。

那一日下班,我就觉得势头不对,也没吃几口饭,就想溜开。

但是父亲叫住我,“囡囡——”他在生气的时候,常常呼吸不大畅通,因此说话象

打闷雷,轰轰轰,声势惊人,然而往往听不清楚他实际想说什么。

“——嫁——洋——人?”他拍着台子,象是要防止八国联军攻打圆明园,“我活

着一天,你不用想嫁洋人!洋人前脚进我殷家,我敲他前脚,后脚进我门,我敲他后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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