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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发 第18页

作者:亦舒

那夜她打扮得很漂亮,对着我直抽烟。

我查看她的双耳,她的耳环是红宝石的,大如指甲,一种透明、深沉的艳红。

而且她神色间完全不象最近见过我,且听她的牢骚:“这些日子,你仿佛失踪似的。”她说:“要是专程在家等你的电话,那才倒霉呢。”

“但你并不会那么做,是不是?”我问。

她苦涩地说:“不一定,不过得看看那是谁。”

“为我?不值得。”我长长叹口气,“年薪才二十万,仅够自己花,这种男人……无异是打字员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但是你有自己的游艇,玛姬……”

“话不能这样说,”玛姬道:“有了钱之后,就想找精神寄托,天天同不一样的男人约会,说穿了非常空虚无聊,象应召似的,人家一个电话,我就穿戴着几万元的衣服珠宝出门来吃饭跳舞。”她直诉苦。

我非常意外。

“生活要这样才够多姿多采呀,”我补一句。

“还有那些大型舞会,真无聊,我给你看,你给我看,有什么好看的?

谁不知道我玛姬杨是杨氏企业的独生女,现在要什么有什么。”

她是对这种生活厌倦了。

“子文,说实在的,我想嫁人,无论是谁,我都会做一个好太太。”

“是,但多久?”我笑问。

她沮丧地说:“连你这么忠厚的人都不相信我,我完了。”

“完?还早着呢,玛姬。”我说:“来,我们跳个舞。”

在舞池中她说:“子文,我跟你很谈得来,你有空多叫我出来,免得我人见那此奇奇怪怪的人。”

“好的。”

玛姬穿一袭公主型的塔夫绸大伞裙,跳起舞来,把舞伴拒之千里之外,不由得又使我想起玛丽,她永远穿旗袍,轻盈可爱,可以把她紧紧搂着跳慢舞。

我不否认我想念玛丽,简直想念到极点。

那夜我送玛姬回家,很懊悔多此一举,因为我玩得毫不畅意,累得不得了,而且对她失望。

那么有钱而那么乏味的女人实在少有。

我们多数只闷没有余闲,她却闷时间太多。

不是玛姬,会是谁?

周末到父母家吃饭。

妈妈说:“做娘怪心痛的,子文,你怎么又瘦了一圈?大热天的,要当心自己身体,也不回家来喝些汤水药茶,怎么搅的?”

“走不开,忙。”

“以往你跟玛丽走,我倒放心,玛丽这女孩很有分寸,人也懂事,又长得好,唉。”

我苦笑,原来想念玛丽的,不止我一个人,连老妈亦兼有此意。

“你现在跟些什么人在一起?”妈妈问。

“没有谁。”

“有没有固定女友?带回来看看也好。”

“妈,你根本不听我说什么,我说没有女友。”

“你以为你瞒得过我吗?”妈妈不服气。

我看天花板。

“嫌我罗嗦?跟玛丽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拆开了?”

妈妈说:“别以为男人找对象容易,长得整齐的女孩子不多,况且还得讲人品学问,又得身家清白,那种有七八个小弟小妹要负担的女孩儿,谅你也不敢要吧?”

“妈妈不知说到什么地方去了。”

“等到四十岁一过,看你娶什么人。”

我说:“娶个二十岁的。”

“过十五年你就知道,到时你五十多,她才三十岁。”

“妈,你担心的事太多了!”

“我事事不担心你哪里就长得这么大了?你怪我多事?嘿!”

我逃离家。

真的,是怎么跟玛丽分的手?为了一点点小事,那是一定的,芝麻绿豆,大家气盛,本着“没有你自有更好的”之心理,便冷了下来。

开头不觉什么变化,照样有伴,照样玩,可是日子久了发觉不是那回事,旧人的好处太多,多至数不尽,一颗心便渐渐梦魂牵连地回到玛丽身边去。

半年过后,更演变成为相思。

或许应该找她出来。

为什么不?

我迟疑:或许她已经忘记了我。

或许她已经有了密友,更可能的是,她另有打算,不图与我复合。

我以什么名目找她?有很多事是不能回头的。

我们的缘分已尽。

我非常地悲哀,不是有工作的责任感支持着我,几想出家做一阵和尚去。

星期一,我仍努力寻找耳环的主人。

我拿去请教一位太太。

张太太本身开着爿珠宝店,是个内行人。

她拿着耳环细细研究一番。

“如在本店出售,约值一万元上下,这一只便值五千,如今镶工很贵,这式耳环仿古,滚珠边,特别考究,怎么?想做一副送女友?”

“张太太,依你说,这耳环的主人该是怎么样的人?”

“自然是环境良好的年轻女人。”张太太眯眯笑,“今年这么淡,谁也提不起兴趣来买这些,除非是经济情况特别好,或是以前买下的。”

“会不会是男人送的?”

“男人?现在的男人很精刮,很少送中价货品给女人,如果真的要买她的心,通常反而一掷千金,要不就送些廉价的戒指之类。”

张太太分析得很合理,我默然。

“无异这女郎品味不错。”她作一个结论。

我取回耳环返家。

也许她只是我在的士可门外遇见的一个女人。假设那夜我喝得迷迷糊糊,又有点心事,不想留恋那处地方,便摇摇晃晃走出门去,靠在电灯柱呕吐,碰巧有这个美艳的女郎,也正是伤心人别有怀抱,她叫辆车,问明我的地址,送我回寓所……

情节正如电影一般。

可能吗?我苦笑,香港是一个危机四伏的城市,有没有单身女子肯送陌生人一程?恐怕做了路倒尸还没有这样的艳遇呢。

我还是停止想象的好。

没有可能从旁走出一个陌生而富同情心的女人,而且还戴着那么漂亮的耳环。开玩笑。

到底是谁呢?想破了脑袋还想不出来。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我益发地想念玛丽。

终于在一个比较空闲的上午,我提起勇气拨电话致她的写字楼去。

“傅玛丽小姐。”我说。

那边答:“傅小姐在三个月前就辞职了。”

“什么?”我意外之极,“请问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都隔了那么久,不清楚。”

“请代我问一问,一定有人知道。”

那接线生老大不愿意,“好吧,你等一等。”

我心焦地等。

转了工,可是我一点也不知道,唉,就算分了手,也不该如此生疏,当初要好的时候,我是怎么对她说来着?

我不是说我会永远地关怀她?

我茫然。

饼半晌,接线生的声音回来,“先生,傅小姐的电话是92345。”

“谢谢。”我如获至宝。

92345是一间大型财务公司,我叫他们接傅小姐。

玛丽的声音传过来,一贯的略为低沉柔和。

“喂。”

“哪一位?”

连我的声音都认不出来了。

“凌子文。”

“子文,你好吗?”她的反应很快很自然。

真不愧是时代女性,尤其是白天,穿着套装上班的时候,她是刀枪不入的。

况且她又不知我干嘛打电话给她,也许只是问她惜一枝钢笔呢,她不便立刻透露真感情。

“转了工?”

她说:“以前那份直做了四年,闷得要死。”她轻笑,“你呢,还是那份?”

我说:“我不敢转工,我欠缺冒险精神。”

“子文,我急着要出去开会,下午回你电话可好?”

“玛丽……”

“是?”

“玛丽,”我急急说:“我们出来吃顿饭可好?”

她任一怔,“什么时候?”

“今天,”我恳求她,“今天好不好?”

她迟疑,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邀请她。

“好吧。”

“我来接你,准七点,你没有搬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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