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那“篾条儿”连连叫道:“哎哟哟,痛煞老夫了!”
凌月霜将那脸皮一捧到手心一看,呸!原来是张人皮面具。揭下那层假面皮,就见到真人了。那是一个四十开外,看上去颇有几分道骨的中年人。凌月霜一见那人“啊呀”一声,抓住他的肩头用力晃动,“这会儿又变成你这条老狗了?”
玄银玲见了那人的真面目,有些胜日结舌地道:“是爹?”
那人被凌月霜晃得头昏眼花急忙讨饶:“哎呀呀,你别再晃了,再晃我老命休矣!”
“怎么回事?”玄银玲指着跟前那个与娘扭成一团的人道。
秦惜玉眼神瞬时黯下,缓缓地道:“这是因为……那天早上,你看到的那滩血水——其实是我的师父!”
“什么?”玄银玲母女一齐转头盯着他。
“我是说我师父……”他闭上眼睛,面色十分沉重,“我师父为了能让我骗过冯保就设了这个局,他自己扮做爹的样子,然后由我将他的首级……”
“你杀了自己的师父?”凌月霜放开那人转向他惊叫道。
秦惜玉本来一直有说有笑,但听她这样一讲顿时面如死灰,“我……”
“榛儿,你师父的死不关你的事,不要想得太多。”那“篾条儿”走过来拍着他的肩头劝道。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什么不关他的事关你的事的,都把我闹糊涂了。”凌月霜吵着道。
那“篾条儿”走到中间说出一番话来,听得玄银玲母女二人惊奇不已。
话说三十年前。秦策的父亲秦政任刑部诗郎时曾接到一份宝庆府上报复核死刑的公文。
一年前,宝庆有一著名大善人一家二十余口在中秋之夜尽数被人用刀斧之类的凶器屠杀,因无线索成为悬案久久不能了结。幸好这一年,县衙新进一名干练的捕快。他查出大善人的四姨太和同县一名戚姓皮匠有染。
所以当时就认定戚皮匠是真凶,并由该捕快领头带众衙役设伏将其擒获,最后问成死罪。
这本是一桩寻常凶案,既然凶手已经画押招供,刑部也只是按惯例做做过场出个批复。但秦政阅读卷宗时发现那位皮匠在做大盗前曾在宫里当过数年太监。既然是个太监又怎能与人通奸,又因奸情去杀人呢?所以打算压下此案待查明情况再做批复。
没想到公文到达的第十日,突有一哑女闯进衙门越级告状。并带来一封血书,自称是皮匠的女儿戚翠娘。
她要替父申冤却没有任何凭据,最后居然提出要以自己的身体交换父亲的性命。结果当然是被拒绝。
不过到了翌日,就有人四处散布谣言到处对秦政进行诬蔑。秦政猜想是戚翠娘的卑鄙伎俩,再加上县衙呈上的所有证据一应俱全,所以一时气愤,当即就在案卷上划下一个大大的红勾。
秋决之日,戚皮匠被推到菜市口处斩。他死后第三天,秦政正好去宝庆办事,忽然听到大善人的坟被人刨开的奇闻。等他第一时间赶到了那片坟地,见到那些尸体时,发现那家人根本不是被人用什么刀斧等凶器所杀,全是中毒身亡,然后被人用刀斧在脖子上故意留下伤痕。
直到此时他才晓得是错杀了好人。秦政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立下誓言:秦家子孙如不能找出真凶,永不出仕。
后来终于被他查出宝庆府那个捕快就是杀害大善人一家的真凶。而这个真凶正是他孙儿秦惜玉的师父“血云叟”蔺孤独。说到他之所以会去屠杀大善人一家,却是因为戚皮匠说了一句话叫蔺孤独误会大善人是他的一个大仇人,让他杀错了人。至于具体是什么当中还有些渊源,恐怕只有他与戚家的人才会知道了。
而蔺孤独发现错杀了人反而破罐子破摔,从此变得个性偏激,凡事不问是非只问好恶。他在江湖上滥杀无辜,所到之处血雾迷蒙掀起阵阵腥风,才得了“血云叟”这个外号。但最后却因为过度练功而走火人魔,成了一个废人。
没想到时隔三十年,蔺孤独居然找到了他真正的仇人。那个人是就东厂的冯羽。但他这时已经没有能力替自己报仇了,所以他网罗了大批高手成立了一个杀手组织,又收了离家出走的秦惜玉做他的徒弟要求他替自己报仇。但是冯羽进出时身边常有大批高手,秦惜玉一直没有机会向他下手。
恰逢秦策知道儿子擅自拜他这个邪魔外加秦家的“宿世仇人”为师的事,而将他捉住把手足打断。蔺孤独与其夫人在救走徒弟后,却想到了一个让徒弟得以接近冯羽替自己报仇的办法。
因为他知道秦政父子素来和朝中冯党不合,秦策早年行走江湖时又曾杀过东厂的人,为了让秦惜玉顺利取得东厂的信任,蔺孤独决定扮成秦策的模样自刎,然后由徒弟秦惜玉装成与父亲反目的样子,带着“父亲”的首级去向冯党“投诚”。另一面,为了不让事情穿帮,蔺夫人以秦惜玉的下落为饵将秦策骗到水天阁软禁起来。
秦策起先被软禁心头很是恼火,但最后终于发现冯党在外面胡作非为,把天下搞得乌烟瘴气。慢慢地也觉得蔺孤独虽然是为报私仇,但若能除掉冯羽也的确是件大快人心的事。加上蔺孤独为报仇已经身亡,所以原来心中对他那一点点不满也没有了,反而对之生出钦佩之心。
他思量再三觉得事已至此,就叫儿子不单要杀死冯羽为师报仇,还要除掉冯党这批朝庭的祸患。在儿子杀死冯羽除掉冯党之前为了不给他带来麻烦,秦策就隐居于这水天阁之中。但因思念故去的秦惜玉的母亲,所以每年清明托人前去坟头上香才被凌月霜发现。
玄银玲听完这个曲折的故事惊叹道:“这个蔺老……伯虽然害死许多人,但他为了报仇居然自尽,真是叫人敬佩啊。”
“屁,你懂什么?”凌月霜斥道,“此人私心太重,才落到这个下场。不过既然他的仇人也是大大该死,那么帮他报仇也不算过。”
“啊!这样说来我们一直错怪了阿榛。”玄银玲有些喜出望外地看向秦惜玉。只见他一言不发,只是怔怔地站在旁边发呆。
“什么错怪,难道他杀死那些人都是该死的?”凌月霜啐道。
玄银玲闻言心头猛一沉。想起他曾经承认在临清县屠村的事儿,还有生死不明的欣儿姑娘,又巴巴地望向他那边。他这时反而很不以为然地仰起头冲她笑了笑。
秦策看了看儿子又惭愧地道:“她的确是杀了许多不该杀的人。这一点,全是因为我这个做爹的失职让他受他师父的影响太多。他师父这人一生孤傲自负,自以为是。总认为能成大事者必能忍人所不能忍,为人所不能为。所以为了达到目地,素来不择手断。阿榛因为受他的影响而认为只要能除掉冯党就是为朝庭、为大明做了莫大的贡献,那样的话,即使牺牲几个小小百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之,如果失去除掉冯党的机会,死的百姓只会更多。”
玄银玲听他这样一说,原本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凌月霜不满地道:“你既然晓得为什么不去阻止他,反而任他在外面胡作非为?”
秦策道:“我在蔺兄的灵前发过誓,如果榛儿一日不除冯党,我就一日不出这水天阁半步。所以他在外的事我起先并不知晓。只是后来在阁中仆人的谈话里了解到的。何况若非如此,那阉贼只怕也没那么容易信任他。事到如今,我也不敢说他一定就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