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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求魂梦与君同 第4页

作者:齐萱

“公子是相信雨荷委身青楼,有不得已的苦衷了?”

“你为何有此一问?”

“因为此地的姨娘一再三令五申,交代我们不准向客人倾诉身世,她说客人来此,都是为了寻找乐子,而非听我们弹唱衷曲而来的,就算我们说了,也无非就是那款苦调,客人是不会相信的。”

“我却不介意一听。”关浩已恢复了他一贯的坦然何豪迈。“来,你先坐下。”

这次她也不再推辞。“是,公子。”便悄然落坐,苦笑着说:“公于真的要听吗?恐怕真如姨娘所说,雨荷的故事,并非什么新调呢”。

“对当事人而言,都是刻骨铭心的遭遇,绝无新旧调之分,你但说无妨。”

她叹了口气,声息虽轻,仍听得关浩心弦为之一震,然后缓缓起身,来到薄纱窗前,又兀自沉吟了半晌,才娓娓道来。

“我自幼失父丧母,由唯一的亲人——外婆养大成人,半年前体弱的外婆又一病不起,不但花尽了家中所有的积蓄,还欠下了一笔为数不少的债务,七日前她终于撒手人寰,为了偿清债款,也为了添一具薄弊安葬她老人家,身无长物兼无亲无故的我,在几度思量之后,只得择此下策。”

她微低着头,企图平抚心中困扰的情绪,令一旁的关浩几乎就要开口打消原意,叫她不必再往下说了,虽然她极力轻描淡写,可是关浩仍然可以从中感受到一个孤女在滚滚红尘中挣扎的痛苦。

“我何尝不想抛下一切随着外婆而去,”关浩还来不及说什么,雨荷却已经又接下去说道:“但一死了之后呢?我个人如何并不足惜,但外婆一生操劳,我又怎能在她死后,忍心坐视她的遗体不知所终?我既不能死,就得想办法活下去,不能终日痛哭,就得强颜欢笑,而人既进了青楼,就不但得笑,而且还要笑得好看,笑得妩媚,笑得颠倒众生,然而午夜之前被送来幽梦斋后,我便知道自己错了,错估了自己的能耐,我一直守在公子身旁,甚至帮公子月兑鞋宽衣,就是没有勇气点灯,与公子‘面对’,黑暗仿佛已成为我最后的屏障,仅存的尊严。”

必浩望着窗前的剪影,虽然看不清她的面庞,却依稀可辨修长纤细的身段,红颜薄命,佳人蒙尘,向来是最令人不舍的。

“这里的姨娘以多少银两买下你?”

“八十两。”

“只八十两?”关浩为之愕然。

“八十两对于公子来说,也许不值一哂,却是雨荷当前问题的所有答案,也是寻常百姓人家一年的用度了,况且姨娘并没有亏待雨荷,契约上言明我只须在浮香阁待上一年,之后便可以恢复自由之身。”

一年?身在青楼,一日便足以使冰清玉洁的女子成为残花败柳,更何况是得待上一年?再说他们来此,哪一个不是出手阔绰,一掷千金的?八十两银子便禁锢人家姑娘一年,真可谓一本万利的生意,看来是索性把旗下姑娘全当成摇钱树了。

“雨荷,冒昧问你一句,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

才不过十七!必浩不禁庆幸自己方才没有依着残存的酒意鲁莽行事,往青楼买醉,他一向喜找已深谙此道的女子,适情适意,毋需有任何负担与牵挂,想到今日差点破例,便不由得他不惊出一身的冷汗来。

“公子,”雨荷的声音把他唤回到现实中来。“寅时已过了大半,是否要雨荷,”在黑暗之中,她仿佛咬了咬牙,才狠下心道:“伺候你……上床?”

“你说昨夜是你帮我宽的衣?”关浩反问她道。

虽然有不解,但雨荷仍柔声应道:“是的。”

必浩拉拉身上的罩衣笑道:“那你就来伺候我将衣服穿上吧。”

她呆愣在原地,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你是说……?”

“昨晚我尽喝酒,现在不禁饥肠辘辘,想吃点东西,你过来帮我将衣服穿上,待会儿再陪我用早餐。”

雨荷眼眶一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不论接下来尚得忍受多少屈辱,今日总算得以暂时逃过“一劫”,连忙应声是,过来服侍关浩穿衣。

她的动作温柔,只手轻巧,穿袖、拂肩、拉襟、扣钮、系带,两人身子相近,气息互间,加上外头已不再一片漆黑,若有似无的灰蒙蒙光线穿透进来,使关浩可以依稀捕捉到她长而鬈的睫毛,以及挺直的鼻梁,还有那股淡淡的幽香,让他心中涌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馨陶醉,甚至希望时间能放缓脚步,让他多享受片刻的温存。

“好了,公子,”雨荷因从未与男人如此接近过,不禁有些面红心热,连带着呼吸也转为细碎,她一边轻拉他上衣的下摆,一边问道:“你想吃些什么?我叫厨房给你——。”

必浩的双手突然圈拢上来,将她柔软的身子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发上,轻轻摩挲着,雨荷在微微挣扎一下后,便因感觉到他并无“恶意”,而温驯的伏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感受着他穿透衣服而传来的热力,或许因为彼此都知道今日一别,再无相见之时,因此便更加珍惜这难能可贵的一刻。

从他的华服、他的谈吐,雨荷知道他必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弟,于是两人这一番际会,便应是绝无仅有的机缘,虽然至今犹没见着他的相貌,但雨荷肯定自己一定会牢牢记住他略带沙哑的温柔嗓音,另外她还想多知道一件他的事。

“公子,雨荷可以知道你的贵姓大名吗?”

必浩俯下头来,轻轻偎上她柔滑的面颊,这女子给他前所未见的感受,只可惜两人终将缘尽于此。“青衫憔悴卿怜我,红粉飘零我忆卿。”再紧紧一拥,他便松手背过身去,低声说道:“我叫关浩。”

雨荷借着最初的晓色,盯住他模糊的背影看了半晌,然后便毅然决然的推开房门,悄然离去。

第二章

清光绪二十五年立夏

杭州城郊

“湘青姊姊!湘青姊姊!”外头传来一阵清脆耳的女娃声,还伴随着细碎的脚步。

“我在里头,是珍珠吗?进来吧?”

名叫珍珠的女孩立刻熟练的往里间寻去,只见湘青正坐在绣架前对她浅浅的微笑着。

“湘青姊姊,咱们今儿个下午,是不是不上学堂?”年约八岁的珍珠问道。

湘青先收了针线,再抽出绣帕来帮珍珠擦了擦汗道:“瞧你跑的一头汗,如今天气渐渐热了,有什么急事,值得你这么慌张?还有,是谁说不用上学堂的啊?”

当年湘青与外婆先是回返她所居住的江苏故里,一年后外婆便以想换个新环境为由,搬到杭州来,凭着一手刺绣的功夫,不但祖孙俩日常的温饱绝没问题,甚至能送湘青上学堂去。

老太太搬离旧居的最大原因,其实是为了不让湘青承受街坊邻居指指点点之苦,她当然也可以跟大伙儿解释说湘青是女儿与在京城所嫁的丈夫生下的女儿,如今他们夫妻双双因急病饼世,小小湘青才不得不跟着自己回江南来。

然而年岁老大的她,对世事已看得透彻,认为自己实在毋需再为别人的想法、看法浪费任何时间,索性就搬个家,让一切从头来过,而且如今时势不同了,女子固然也得习一技之长,能够读书认字就更好,于是在祖孙俩相依为命的十年当中,顾老太太便省吃俭用的筹出学费来,硬是让湘青成为附近人家戏称的“女秀才”。

这么多年来,她们虽然不再动用当年那少年郎留下的银两,却也始终凑不回两百两,饶是如此有心偿还,最后的一场重病,仍是花尽了那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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