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東陽坐上馬車,行駛了一炷香左右,馬車才在一間藥鋪門口停下。
他下車走進藥鋪,直接上了二樓廂房,房里早有兩名漢子等著,其中一名漢子的腿似乎剛受過重傷,需要用拐杖才能勉強行走。
見他到來,兩人立即站起身,「公子來了。」
「關于那銀皓的身分可有查出來?」汪東陽冷眼掃了一下那漢子的腳,一邊開口問道,一邊撩袍在主位上坐下。
「目前只查出他是兩年前從遼東來京城的山貨商人,短短一年多時間就開了十幾家分號,張神醫正巧是他的義父。而那日在船上听他與船老板閑聊,說他正準備在杭州開藥鋪。」
「開藥鋪?」汪東陽眉頭一蹙,「你沒听錯?他不是做山貨生意的嗎?怎麼突然又改行開藥鋪?」
「應該沒有錯,只是時間倉促,暫時還沒查出他準備在杭州哪里開藥鋪。」那名無傷的男子名叫羅勇,他邊說邊握緊手中的拳頭,似乎對那銀皓有著什麼深仇大恨。
汪東陽沉吟半晌才道︰「這事你們不用管,我會寫信讓父親去調查,你們現下最要緊的是先查出他的真實身分。就目前來看,他與紫萁在船上相遇絕非偶然,而且我剛才去探望陳世忠時,瞧他身體里的毒應該是解了,奇怪的是紫萁卻沒告訴我真相,仍然只說是風疾,我覺得這其中肯定有什麼問題,而最大的問題就是這銀皓和張神醫。」
「是,屬下這就讓人直接去一趟遼東,定將銀皓的祖宗十八代都給查個一清二楚。」羅勇一臉憤恨說道。
「劉二,你的腿不要緊吧?」汪東陽見他起身都有些困難,雖心里不滿他們將事辦砸了,但還是出聲關心道。
「謝謝公子關心,不要緊,大夫說休息個把月就能下地走動了。」劉二忙回道。
「那就好。那晚你與銀皓對峙,被他瞧見了長相,為了安全起見,這段時間你暫時不要出來露面,先好好養傷。」
「是,公子。」
過了兩日,汪東陽再次上門探望,進門時正巧與銀皓踫上。
「前日听紫萁說,那晚遇劫若不是多虧銀公子及時相救,只怕後果不堪設想。」汪東陽笑著朝他抱拳一禮,「真是萬分感謝銀公子仗義,這份恩情汪某記下了,將來銀公子若有什麼需求,只管——」
其實汪東陽這兩日早暗中遠遠瞧過銀皓,此時與他面對面站著,瞧著他臉上那刺眼的銀色面具,竟莫名覺得有些心驚。
「汪公子客氣了,我救的是陳姑娘,就算要回報,也應該找陳家才是。」銀皓神色淡漠地打斷他的話。
聞言,汪東陽不禁一怔,隨即揚著溫和的笑意,解釋道︰「銀公子有所不知,我與紫萁從小一塊長大,兩家人也有意為我們指婚,所以算起來紫萁是我——」
「當晚突遭水匪劫船,救陳姑娘于危難只是舉手之勞,並不圖什麼回報,汪公子不必放在心上。」銀皓再次打斷他的話。
汪東陽帶著幾分嘲諷笑道︰「是嗎?如今像銀公子這樣仗義不圖回報的人,可真是太少了。」
「汪公子言重了,這世上還是有很多熱心之人存在。」
「銀公子說的是,就拿陳伯父來說,這些年他不圖任何回報,幫助那些逃難逃災而來的人,不但給飯吃,若願意留在藥田幫忙還給工錢。」
「陳老爺的善舉,我剛來京城時就曾听人說起過。」
「看來銀公子對陳家很是關注……」汪東陽目光直直地望著銀皓顯露在外的那只幽深陣子,帶著幾分深意說道。
「想必汪公子已經知道我打算開藥鋪一事。」言下之意,他對陳家關注為的是藥材。
汪東陽哈哈一笑,「我還真以為銀公子救紫萁不圖回報呢!沒想到心底早就有算計。」
「難道汪家對陳家就沒有算計?」銀皓冷冷反問道。
汪東陽臉上的笑意頓時僵住,心下暗驚,目光在銀皓的臉上來回掃視。
「瞧汪公子這樣,莫非真被我猜中了?」
銀皓冷冷掃他一眼後,直接越過他朝大門走去。
好半晌,汪東陽才收拾好心底的驚慌和猜疑,隨著僕人進內院去探視陳世忠。
汪東陽瞧著陳世忠的身子似乎好了許多,心底又驚又急,面上卻裝出一副關切的樣子,先是殷切地詢問他的身子調養得如何,並叮囑他安心休養,說自己會一直待在京城,有什麼需要盡管開口。
「汪公子特地從杭州趕來探望就已讓我感激不盡,如今我身子大有起色,只需再調養十天半月就能回杭州了,所以汪公子不必為了我留在京城,白白耽誤了你的學業。」陳世忠靠在床頭,滿懷感激地婉拒他的一番好意。
之前自己病重,汪家幾次提出讓兩孩子成親為自己沖喜,他也曾考慮過,想著就算自己的病無法好轉,至少趁他還活著的時候能親眼看著女兒出嫁,只是不想女兒卻拒絕了。
而他之所以沒有強求女兒出嫁,主要是因為汪東陽的父親汪建業,他是個野心勃勃、手段陰狠之人,因此擔心自己病故後,女兒嫁進汪家會受到委屈,娘家沒有人為她出頭。
二則留下妻子和年幼的兒子以及偌大的藥田,萬一到時汪家起了什麼別的心思,可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所以他才會冒著隨時可能病亡的風險同意女兒的請求,上京尋找張神醫治病。
只是雖然汪建業為人陰狠,汪東陽卻是個溫和善良又上進的孩子,對女兒也非常體貼,所以他一直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同意這門親事。
「陳伯父不用擔心,離考試還有好幾個月,而且我隨身帶著書本,在這里照樣能學習。」汪東陽溫柔地凝視著陳紫萁,言語滿含深情道︰「如果伯父真將我趕回去了,說不定我更無法安心學習,因為心里總掛念著紫萁一個姑娘家在京城,萬一遇到什麼緊急情況,連個商量的人也沒有,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要陪在你們身邊。」
陳世忠听他說得如此懇切,不禁想到上回河中遇劫之事,當時若不是多虧銀公子出手相救,只怕後果不堪設想。如今他的身子雖在慢慢好轉,但若女兒遇到什麼事,自己暫時也幫不上什麼忙,因此一時倒不好再推辭。
「多謝汪公子一番好意,只是我們身在天子腳下,想必不會再有什麼大事發生,請你不必掛心,安心回杭州備考吧。」陳紫萁忙客氣拒絕,雖然心底很是感激他特地上京來探望,但自己並不打算接受他的情意,因此更不能接受他的好意。
「是啊,就算真遇著什麼事兒,還有銀公子和張大夫可以商量,汪公子就安心先回去吧。」蘭草一臉淡然地附和道。
「可不是,陳老弟若真有什麼事,我這做老哥的自然不會不管,汪公子只管放心回杭州去吧。」突然一個爽朗的聲音傳來,隨即便見張天澤背著藥箱大步走了進來。
這些日子張天澤一邊替陳世忠排毒,一邊與他聊起草藥種植的事,沒想兩人竟越聊越投緣,最後直接稱兄道弟起來。
汪東陽聞言心里一驚,面上仍保持溫和有禮,沒有半點被人拒絕的不滿神色,「有張大夫這話,那我就放心了。時間不早了,我就不打擾張大夫替陳伯父治療,改日再來探望。」
「紫萁替我送送東陽。」面對汪東陽一片好意,陳世忠有些過意不去,見他轉身離開,忙喚女兒送他。
兩人走到院中,汪東陽見四下無人,回身看向陳紫萁,突然開口道︰「紫萁,待伯父的身體好些,就搬到我在京城的那所別院去調養吧。」
陳紫萁一臉莫名地瞧著他,搖了搖頭,「張大夫說父親暫時不宜移動,留在這里調養就好了。」
想到剛才張天澤與陳世忠稱兄道弟的情景,汪東陽心里更加確定銀皓是沖著陳家而來的,于是提醒道︰「紫萁,我瞧那銀皓身分不簡單,你對他可得要留個心眼。」
「你怎麼知道他身分不簡單?」陳紫萁下意識問道。
「我……反正憑我識人的感覺,覺得他是有目的接近你的。」
「汪公子這話有些言重了,先不說銀皓是否真如你所說身分不簡單,單憑他救我以及引薦他義父救治父親,這份大恩情就讓我無以為報。若將來他果真有所求,我也會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回報他。」陳紫萁不知為何听他這話,心里竟莫名有些不快。
「若到時他要你家提供藥材給他呢?」
「若只是這個要求,我家自然願意。」
「可我家怎麼辦?」汪東陽下意識問道。
「你這話什麼意思?」
「意思是到時你將草藥供給別人,我家豈不就缺藥材用?」
陳紫萁怔了怔,隨即想到汪家這些年的所作所為,打壓同行,壟斷藥市,而銀皓如今正準備在杭州開藥鋪,自然成了汪家的眼中釘。
汪東陽雖然在她面前表示不喜歡他父親的某些作為,但他們畢竟是父子,遇到了利害攸關的事,他自然還是會站到他父親一邊,此刻他這話不就是證明嗎?
「紫萁,你別生氣,我也只是就事論事罷了——」汪東陽見她面色微變地望著自己,心下一慌,忙解釋道。
「如今這事八字還沒一撇呢,汪公子別想太多了。」陳紫萁淡淡打斷,心想到時銀皓果真開口要她家供應藥材,她自是沒法拒絕,至于是否會因此造成汪家缺藥材用,現在就談這事未免為時過早。
汪東陽有些懊悔一時心急說出這話,如此一來,反而讓她覺得自己是在提前打壓對手,為了緩和氣氛,他忙揚起溫和如春風的笑意,「是我一時想多了,你別生氣。」
「汪公子想多了,我並沒有生氣。」
「沒生氣就好,我會一直待在京城,你若遇到什麼事,只管來找我。」
陳紫萁客氣地點了點頭,道了聲好。
汪東陽知道此時自己越解釋反而越會讓她誤會,只得按下心底的慌亂,朝大門口走去。
第三章 汪東陽暗中算計(2)
又過了幾日,汪東陽終于等來父親汪建業的信。
「據父親說,前些日子銀皓拜訪了杭州幾家種植草藥的藥農,也曾下帖到陳家,只是那時陳世忠病重,拒絕了他。」
「如此瞧來,他接近陳家的確是想獲取藥材。」羅勇不由說道。
「我覺得他不光是沖著陳家藥材而去,似乎更像是沖著我家來的。」
羅勇和劉二齊齊望向汪東陽。
「父親查到他要開的藥鋪所在,竟在咱們藥鋪旁邊,而且一開竟是十幾家。」汪東陽一把將信紙捏入掌心,握成拳頭,狠狠砸在桌面上。
「什麼?十幾家?這……不明擺著是想跟咱們打擂台,搶生意啊?」劉二因這消息震驚得從椅子上站起來。
「看來他是打算繼續用山貨這一招來對付咱們,據我這些日子在京城暗中打探得知,他初來京城時,一口氣便在京城開了六家山貨鋪子。因為他的貨源好,且價錢比其他鋪子低,因此短短一年多時間就將一些較小的山貨鋪擠倒,就算是老字號何家的山貨鋪子也受了很大的影響,雖想了法子對付他,可都拿他沒轍,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壯大起來。」
羅勇畢竟年長于他們,遇事的經驗比他們多,因此短暫驚訝過後就冷靜下來,將自己這些日子打探的消息道出來。
頓了頓,他又繼續說道︰「所以陳家是他不得不籠絡的藥農,畢竟陳家是杭州最大的草藥種植大戶,而且陳家這次若成功培植出靈芝來,光這一項就能成為藥鋪的鎮店之寶。」
汪東陽冷哼一聲,「銀皓想要用這一招來搶我家的生意,那可真是打錯了算盤!我汪家獨霸杭州藥行六七年了,期間也遇到過不知死活的藥商來搶生意,結果不是落得生意慘敗,就是家破人亡,如今銀皓是打算繼續步他們的後塵?」
「公子,從目前掌握的消息來看,銀皓並非一般商賈,不僅在生意場上是個狠角色,還是個身懷高超武藝之人,就連他身邊那兩名護衛也都是高手。這樣厲害的對手,咱們可得小心些應對。」
羅勇想起那晚親眼見銀皓利劍殺人的狠毒勁,絲毫不遜色于自己,心里對他莫名有些懼意。
汪東陽想了想,「既然如此,那咱們得趕緊想辦法將他給除掉,免得他有機會與咱們家正面交戰。」頓了頓,他又說道︰「只是我有一事仍沒弄明白,就是那銀皓到底有沒有告訴紫萁陳世忠中毒一事?這些日子瞧來,紫萁似乎不知道她父親是中毒,待我也如同往日一般,只是前幾日為了銀皓的事對我有些生氣,不過那也是事出有因,畢竟那銀皓對她有救命之恩。」
「當初公子下毒時,可有人瞧見,或是留下什麼證據沒有?」羅勇忙問道。
「沒人瞧見,至于證據,那更沒有留下,因為當時我可是和陳伯父一起喝下那摻了野葛的茶水。」汪東陽很自信地說道。
「如此看來,銀皓沒將陳世忠中毒一事說出來,只怕是因為手中沒有咱們下毒的證據。」
「所以咱們得盡快趕在他取信陳家之前將他除掉,到時再來對付陳家就容易多了。」汪東陽握著拳頭,咬牙道。
「是,我這就下去安排人手。」羅勇領命,想到那晚死在銀皓劍下的眾多兄弟,他早就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他們在此暗中策劃,準備將眼中釘收拾得一干二淨,殊不知人家技高一籌。
「主子,人已解決了。」陳軒走進書房,「只是我不明白他們為何只沖著咱們來?」銀皓一臉淡然道︰「想必汪家已看出我準備同他競爭生意,所以想先下手為強。另外,陳紫萁向汪東陽隱瞞自個兒父親中毒一事,只怕讓他誤認為是我手中沒有他們下毒的證據,才沒將中一事告知陳家,于是便想趕在我取信陳家前頭將我除掉。」
「要找汪家的證據還不容易,下回他們再派人來,我留下一個活口……」
「不用,我自有辦法取信陳家,你只需將人暗中解決,不要驚動陳家人就好。」
「是。」
上京已有十來日,每日早上陳紫萁在客棧用過早飯後,就忙著趕往張天澤的宅子,到了傍晚再返回客棧休息。
在去張宅的途中會經過一條藥街,馬車剛駛進,立時有一股濃郁的藥材氣味撲鼻而來。陳紫萁自小嗅覺靈敏,加之從小接觸,識得不少草藥,每到收獲之季,她最喜歡玩一個游戲,就是閉著眼楮,光憑嗅聞草藥的氣味來猜出草藥的名字。
嗅聞並熟記下自家種植的草藥氣味後,閑來無事時,她便跑到相熟的藥鋪,嗅聞一些外地運送來的藥材。
幾年下來,她光憑氣味就能立即猜出的草藥少說有幾十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