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她追的大黑鷹不曉得為何在山脈周圍繞行,而她剛好身上有季不凡給的紫玉簫,她便將紫玉簫往上空一拋,身子一縱踏簫而上,捉住飛行中的老鷹雙爪。
多了個人,有點載不動的大黑鷹往下一沉,但它也不想燒成鳥干,因此賣力的向上拍翅,往東飛了三十幾里,大黑鷹才在懸崖峭壁上的鷹巢降落。
不知身處何處的溫顏找著出路,忽見谷底繁花似錦,于是下谷查看,想著也許有路離開,誰知這竟是荒廢千年的藥谷,雖偶有雜草野花叢生,但成千上萬種藥草在谷中野長野生,茂密到她無從下腳。
她順手拔了幾株藥草,又挖了兩根蘿卜似的人蔘,還有一些只在醫書上看見的珍稀藥材,一待就待到傍晚,大黑鷹又在崖上叫,似在提醒她快走、快走……
出不了谷的溫顏將主意打到大黑鷹身上,她用藤蔓編成繩,施展輕功上了懸崖,拋出草繩套住大鷹,讓它帶她飛過火山。
那只老鷹差點被她折騰死,等她落在原來的山頭已過了子時,全村子的人拿著火把入山尋人,她被沖在最前頭的風震惡找到,那時的他紅著眼眶,一副快哭的模樣,見到她立即緊緊抱住,誰來拉也拉不開。
大概是怕了吧!
她對于那些藥草念念不忘,很想回到那兒采藥,可是那只大黑鷹再也沒有出現過,亡魂谷的傳說依然是傳說,鬼魂游蕩的地方。
「顏兒,我不想抱憾終身。」他們二房受的委屈太多了,身為人子若坐視不理,他還是個人嗎?
母親的死讓風震惡心態扭曲了,他想他若有很多的銀子便可做很多想做的事,即便撼動不了風家這棵根深的大樹,至少也要剝去一層樹皮,讓人知道他是嘯月的狼,有口咬人的獠牙。
因此他想到亡魂谷,那是獲利最快的捷徑,靈芝,何首烏,人蔘,以及數也數不清藥草,他何愁無銀可用,滿地是黃金,俯拾可得。
他沒想過亡魂谷的險惡山勢和岩漿環繞的可怕,只想要報仇、報仇、報仇……將負過他們一家人的人踩在腳底,感受他們曾經受過的羞辱。
「你……」她氣到嘴唇發顫,覺得他太胡鬧,可是看見他眼底隱忍的淚光,升起的怒氣像退潮的潮水,一下子消失了,只留下悵然,「讓我想一想,我也不是無所不能……」
她是人,不是神,能力有限……驀地,溫顏腦海中浮起一物,她想她應該做得出來。
「顏兒,謝謝你。」只要她肯幫他,這事便成了一半。
「先別謝,我還不曉得能不能幫到你。」她不想被趕鴨子上架,可是面對牛脾氣,一心復仇的未婚夫,她于心不忍,沒法子冷眼旁觀,眼睜睜看他做傻事,自毀前途。
「我收到你的心意了。」他嘴角一揚,笑得令人心疼。
什麼鬼心意,他想得真多……溫顏在心里一啐,目光看向明明暗暗,即將熄滅的香燭。
人死如燈滅,還強求什麼。
「該起靈了,你們……呃!你的靈位捧好,顏丫頭,雖然你還沒過門,不過風家就只剩一人,我和你爹提了,引魂幡你來拿,跟著送葬隊伍上山頭……」也沒人了,只好由她來,不得已。
習俗由長子捧靈,次子手拿招魂幡,無子由族中男丁來替,若無男丁也可以由女眷做,但溫顏是未過門的媳婦,照理說還不算女眷,拿起白幡似乎對親爹有所不妥。好在溫醒懷是通情達理的人,對自家的學子和半子一向相當愛護,知道事出無奈便通融了。
「我拿白幡?」溫顏無比錯愕。
村長招著手,抬棺的村民一個接一個走入停棺的廳堂,「還楞著干什麼,看好時辰下葬,再不出發土都干了。」
他指的是墓土,棺木放入墓坑後掩埋的泥土。
「真把我當男丁用……」她嘀咕著,拿起放在棺木旁邊的白幡,照著道士說的往前走,邊喊亡者名字,表示要出門了,跟緊。
「起靈——」
一聲起靈,棺木緩緩抬起。
「摔盆。」
一只泥盆摔成碎片,摔完泥盆的風震惡轉身捧起娘親的靈位,靈牌上「容嫻玉」三個字映入眼中,他雙眼迅速模糊了,淚光涌動……
「走了,送亡者上山——」
人不多,寥寥幾個,除了幾個抬棺者,也就道士,村長帶著幾名幫忙填土的村民在送葬隊伍中行走。
溫醒懷遠遠落在後頭,他不是來送葬的,而是上山探望老朋友,風長寒埋在地底,他帶了壺清酒與好友共飲。
第六章 報仇的信念(2)
以為很遠,但走沒多久,就到了山頭。
一座座的墳墓有大有小,有的久到看不見墓碑上的字,有的連墓碑都裂開了,露出埋得不深,已腐爛的棺木。
不過一眼望去,有座磚砌的大墓十分顯眼,前頭的墓碑是用上好的石料雕刻而成,刻字宏偉大氣——風公長寒之墓。
「停——」
漆黑的棺木停放在半新的墳墓旁,一人深的大坑新土未干,道士拿著八卦羅盤測量方位,比劃了幾下才開口一喊。
抬棺的再次將棺木抬高,慢慢往長方坑里下棺,輕輕響起觸地聲,往生咒一遍又一遍,送著往生者魂歸幽冥。
「亡者親眾覆土。」搖著招魂鈴的道士又喊。
風震惡捧著兩手土往棺木一灑,忍不住的淚水往下滑落,他哭得像失去雙親的幼鳥,嗚嗚哽咽,久久不肯離開,看著母親的棺木雙膝落跪,扒著地上的土一捧一捧往墓里撒去。
撒完土的溫顏見狀也眼眶一紅,滴了幾滴眼淚,將完全失去理智的未婚夫扶起,帶到一旁,輕聲撫慰。
他淚流滿面,哭得好像天地間僅剩一人。
填土的人把土一鏟一鏟往坑里倒,幾個大男人很快把墓穴填滿,還將墓土踩實了,不會因雨水沖刷而崩裂,一新一舊兩座墓碑並立,立碑人皆是風震惡。
葬完容嫻玉,村長和其他人都走了,就留下一對小兒女,和感慨人生無常的溫醒懷,他將一碗水酒倒在舊墳前。
「先生。」紅著眼的風震惡走上前。
「怎麼了,還難過嗎?」他不會安慰人,只遞給小輩沒喝完的半碗酒,人一醉了就什麼不用想。
他搖頭,又點頭,「我想在熱孝中和顏兒完婚。」
「嗄?」兩父女的表情一致,驚愕。
「我只有一個人了,我想跟你們住在一起。」空洞洞的屋子只有風的回聲,他覺得好孤寂。
溫醒懷猶豫,「這……」閨女才十三歲,似乎有點小。
他搶先說︰「我願意當上門女婿,和她一起孝順先生,在她及笄前只有夫妻之名,不圓房。」
溫家父女的神情都是感慨,看他的眼神透露出一樣的意思︰可憐的孩子,失恃之痛讓他徹底瘋了,他們要體諒他。
「這是什麼?」看起來像鳥,但不是鳥。
「滑翔翼。」
「它有何作用?」樣子有點奇怪。
「飛。」
「飛?」這麼笨重的東西飛得起來?溫顏神秘一笑,帶著風震惡去試飛。
事實證明它能飛,而且一飛好幾十里,像是鳥兒在空中飛翔,拉動幾根繩索便能轉向,從空中俯看地面,原本很大的東西變得很小,花了幾天也搞不清楚方向的地形,從空中看得好清楚,山谷縱橫明明白白。
在試飛兩次後,風震惡實在是對滑翔翼著迷了,看著新婚妻子的眼神特別熾熱,似要將她燒成火人……
先前听說風震惡要娶溫顏時,眾人以為他瘋了,居然要在熱孝中迎娶年僅十三的小姑娘,娶了又不能做什麼,干熬著不是更痛苦?
可是風震惡簡直是強搶民女的惡霸,他直接把家里所有的東西都搬進溫家,不管不顧非要和溫顏睡同一張床,逼得泰山大人不得不妥協,辦了幾桌酒菜宴請村里人,簡單地行了個婚禮,對外宣稱兩人已是夫妻。
住進溫家後,風震惡漸漸從喪母之痛走出來了,畢竟多了兩個親人,枕雙被暖小嬌妻,他臉上的笑意明顯變多了。
不過溫醒懷和溫顏卻是愁眉苦臉,雖然一日三餐沒什麼改變,畢竟平日也送飯到隔壁,但他能不能要點臉呀?動不動爹、娘子的喊,喊得他們壓力好大,唯恐虧待了他。
然而他根本不把兩人的意見听進去,照樣不把自己當外人看待,他將溫家私塾改成三間屋子,兩間放他從風家搬來的物件和中秀才時他人饋贈之物,一間改建成私人書房,放的是他的書和文房四寶。
既然佔了溫家私塾,那就得還岳父大人一個教書地方,因此自家的二進院便成了新的溫家私塾,請人大刀闊斧重新修整了一番,多了可借書、抄書的書房,學生游樂、放松的起居室,以及睡個午覺的休憩間。
當然,上課的地方也由一分為二,也就是說有兩間教室,溫醒懷可以多收些學生,再請一位飽學之人做夫子,不用他再獨撐,後院的廂房可供新夫子居住。
這一連串舉動有點破釜沉舟的意味,讓人不好不接受,風震惡這一招是用了苦心,簡直把自個兒都賣了,「上門女婿」一說傳言甚囂塵上,他還引以為榮,逢人便自稱溫家童養夫。
溫顏是好笑又好氣,徹底服了他,他能這般將臉往地上踩,她怎麼能不成全他,至少誠心到位,這妖孽她收了。
而滑翔翼試飛成功之後,這對小夫妻就要前往亡魂谷。
「一會兒你小心點,底下的熱氣會突然噴發,你得閃身躲避,不可飛得過低,手邊這個拉扞一拉便會上升……」為防萬一,出發之前,溫顏不厭其煩的解說。
滑翔翼在她來的那個年代很普通,擁有不少愛好者,還組成飛翔俱樂部,她為了工作所需也學過一陣子,還曾經拆解研究過,確保自己在天上飛時不會出意外。
而眼前兩架滑翔翼是經由季不凡教的機關術加以改良過,很多現代材料在這里找不到,她只好另找他物代替,並一再反覆試驗,由距離近到遠距離的試飛,確定無礙才有今日熔岩山脈的飛行。
其實她還是很擔心,凡事沒有絕對的安全,風震惡又是沒飛幾次的新手,若有個突發狀況怕他反應不及。
「……還有呀!你給我看好了,右手邊有紅、綠兩根拉桿,若是遇到大型鳥類的攻擊,紅色這根拉緊便會伸出長達一尺半的利器,我放了十五根,能將百來斤的重物穿透……
「綠色的是控制尾翼,我裝了毒藥,它會噴出黑色濃霧狀的東西,一旦被追趕不休便拉它,不管身後動物有多龐大都能瞬間墜地,免去危險……」
溫顏的心里壓了一顆石頭似,沉甸甸,她眉間的褶痕越積越深,不曾松開,快攏成峨嵋山了。
她的擔憂並非平白無故,雖然已許久沒再見過比人還龐大幾倍的黑鷹出沒,但不表示它並不存在,上回她掉到鷹巢里看到兩顆巨蛋,若沒被大蟒蛇吃了,肯定已經孵化了,經過這段時日羽翼已豐,應該也能在天上飛了。
「顏兒,你放心,我都听進去了,不會扯你後腿。」
溫顏嘆氣,但事到臨頭了,也不可能讓風震惡打退堂鼓,兩人分別做好出發前的準備,輕拉飛行桿,順利升空的風震惡朝熔岩山脈飛去。
底下的綠蔭很快被淺褐色土地取代,越飛越遠,地面的顏色越深,幾乎呈現一片黑。
因為他們飛得高,白色煙霧踫觸不到兩人,一縷縷像龍卷風從地底冒出,蔓延整片連株草也不長的黑色大地。
不過飛得久了就會感受到四周的熱度逐漸升高,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已汗水直流,很快地濕了一身。
「小心,有巨鷹飛來……」溫顏大喊,她無時無刻的警戒著,出過無數次任務的她向來謹慎。
「我來。」風震惡興致勃勃,想試試娘子研制的武器。
「嚇嚇它們就好,別傷了它們,那只體形最大的黑鷹救過我,不要傷及性命。」
溫顏抬頭看了過去,心里默默地說︰又見面了,大黑鷹。
鷹也有靈性,大概是認出她了,帶頭飛的大鷹抬頭長鳴一聲,似在打招呼,後頭兩只小的偏了偏頭,看看長得和它們不一樣的「鳥」,其中一只還往下飛,朝他們的翼架一抓,兩架滑翔翼一左一右散開,鷹爪子落空。
另一只小鷹見狀也飛過來,一鷹追著一架滑翔翼,不時用鷹喙啄向看起來「好吃」的肉,追逐了好一會兒。
快飛過熔岩山脈了,大黑鷹又叫了一聲,追不到「肉」又差點被射傷的小鷹懨懨地朝大鷹飛去,兩小一大的老鷹消失在天際,空中留下拉長的鷹嘯聲。
「阿惡,左前方兩里處有塊突出峭壁的灰白色平石,我們在那邊降落。」有驚無險,終于到了。
容嫻玉過世過了百日,時節已到六月底七月初,天氣依然炎熱,即使沒有熔漿的熱度,天氣還是很熱,陽光熾烈到人都快月兌一層皮了。
山谷中花草的茂盛有調節氣溫的作用,兩人一落在離谷底還有一段距離的巨石上,底下的風往上一卷,頓時涼快多了。
「這里就是亡魂谷?」看來真壯觀,遠遠望去,居然是一畝左右結著紅色果子的人蔘田,這些人蔘最低也有百余年了。
「你小心點,不要踩到安眠于此的先人,有的骨頭風化了但形狀仍在,我上次就踩著了好幾具屍骸……」不過大多早已腐化成泥,只有少部分的白骨還勉強有個形體,一踩下去發出令人寒毛直豎的骨頭碎裂聲。
「居然還有?」傳聞中不是幾百年前的戰爭了?
「誰知道為什麼還有呢,畢竟那場大戰也是傳聞,誰也不知到底發生在什麼時候,總之小心點走吧。」固定好滑翔翼,溫顏一馬當先地下了山壁。
風震惡沒有溫顏草上飛般的絕頂輕功,但練了幾年功夫,身手也不差,溫顏下到谷底沒多久,他也抵達谷底,與她並立站在長滿藥草的山谷中,有些草藥長得比他還高。
當歸、淮山、天麻、杜仲、北杏、玉竹、何首鳥、土茯苓、百合、羅漢芝、田七、冬蟲夏草、靈芝、雞血藤、白芷、王不留行、金線蓮、五爪金英、蛇舌草……
咦!那是人形果嗎?听說是仙人種下的仙果,能延年益壽,增加一甲子功力,食之白發轉黑,七旬老者瞬間年輕五十歲,看來二十出頭,亦能返老還童,煉制長生不老丹。
看著兩人高,掛果數十顆的人形果樹,風震惡不自覺將手伸出,想摘幾顆放入收集袋。
他和溫顏各帶了三只麻袋大小的收集袋,大袋里又有巴掌大的小袋子,用來裝根睫類草藥和果實,另外又有十幾個小荷包,收集珍稀藥草的種子,回去後可以試種。
「別踫,有毒。」溫顏適時提醒。
「有毒?」它不是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