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叫小的有什麼事?」劉總管態度還算恭敬,但心里是不是這麼想就不知道了。
「將軍離府前,應當有讓你向我稟報這府中的一切,我等了好半晌都沒能等到劉總管的大駕,只好讓人請你來了。」顧巧雖沒管過家,但她學識不比一般村姑,端坐在那里的氣勢還滿像那麼一回事的。
本以為只是個村姑,現在看上去又好像沒那麼簡單,劉總管有些模不清她的底,只能打迷糊仗,「昨日夫人剛來便歇下了,今天早上小的忙著安排將軍與夫人帶回來的東西,所以才有所怠慢,請夫人原諒。」
「那真是辛苦劉總管了。」听起來無懈可擊,顧巧微微一笑,又問了另外一個問題。「今日的早膳很豐盛,可是灶房準備的?」
「是啊是啊,咱們灶房的廚子可是京師酒樓挖角而來,每日光早膳就能做出十多種不重樣,而且三餐必有海鮮大肉,現在將軍回來了,那菜色還能再升一升,午膳整個八大碗四大扒的,定然能讓將軍滿意。」劉總管得意地道︰「在這衛城里我老劉敢說,就沒有任何一家的膳食比咱們府里好的。」
「喔?咱們府里有多少下人?每日煮這麼多,吃得完嗎?」顧巧又問。
「這個……應該有個百八十人吧?」詳細的人數劉總管也沒在意,「吃自然是吃不完的,不過咱們這里是衛城,很多下人是軍營出身,軍管講究的就是要管飽,讓大家吃飽最重要嘛!」
「那將軍向來喜歡吃什麼?」顧巧一副想向劉總管打听丈夫愛好的模樣,彷佛自己與榮煥臣並不熟悉。
劉總管自然不可能知道顧巧與榮煥臣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自以為比她了解將軍了解得多,口氣都有些忘形了。「那自然是愛吃肉了!將軍是無肉不歡的!」
「這樣啊……」顧巧偏頭思索了一番。「既然劉總管這麼說,我今天想到街上看看有什麼可買的,給將軍加加菜。劉總管能否替我安排馬車呢?」
「馬車?」劉總管一副見鬼的樣子。「咱們府里誰用那東西,連將軍都是騎馬的,夫人想坐的話,我讓人去租一輛,不過車行離我們挺遠,現在去租車再回,只怕夫人出門不到半個時辰天就要黑了。」
「出不去啊……」顧巧嘆息。「既然出不去,我留在府里也無聊,要不劉總管把府里的帳本拿來我瞧瞧,打發打發時間好了。」
「夫人看帳本做什麼?」方才還飄飄然的劉總管,突然警戒起來。
「我是當家主母,看看帳本不應該嗎?」顧巧好整以暇地反問。
「府里萬事有我老劉兜著,帳本繁雜又瑣碎,看起來勞心勞力,夫人也不用浪費那個力氣,沒事逛逛園子、繡繡花不是很好?」劉總管皮笑肉不笑的,顯然一點也不想把管家的權力交出來。
「劉總管怎麼一副很怕我看帳本的樣子?」顧巧的聲音還是綿軟,但說出的話不可謂不厲害。「該不會是府里虧空了吧?」
「怎麼可能?」劉總管臉色一沉,他是軍旅出身,情緒一激動嗓門自然就大了起來,
「夫人你這是在質疑我老劉的清白?」
「我就是在質疑你!」顧巧也將臉一板,拍桌站起。「我就好好讓你听听,你這府是怎麼管的!」
她走到劉總管面前,雖然矮了他一顆頭,但氣勢高張得讓劉總管都退了一步,她從未及笄就開始與書鋪那狡猾的掌櫃打交道,之後還隨著父親經商到省城,談判時該拿出什麼態度,她可是掌握得很好。
「如果我沒有記錯,我們回直沽只有兩輛馬車,其中屬于我及將軍的五個箱籠已經搬到房里,只剩下一些生活用具,不到兩個箱籠。」顧巧直視著他。「五個箱籠春桃只花了一個晚上就整理好,兩個箱籠的東西,你有一屋子的奴僕可以使喚,卻從昨天晚上忙到現在?要不是你隨口敷衍我,就是你怠工!」
確實是他隨口敷衍她,劉總管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連辯解的話都找不出。
但事情可不只這樣,顧巧又伸出手指著他,讓他又退了一步。「每天的飯菜造成大量浪費,你居然覺得理所當然?你以為你家榮將軍是挖銀礦的,俸祿可以讓你這樣隨便浪費?
「還有身為一個總管,你連府里有幾個奴僕都說不清楚,百八十個,究竟是一百個還是八十個?主院幾個?外院幾個?護院幾個?幾人負責灶下,幾人負責采買?幾人負責灑掃,幾人負責跑腿?甚至我來了這麼久,出出入入張羅的還是只有一個自己帶來的春桃,那我要你何用?」
顧巧說這些並非刁難他,史密斯曾開玩笑的告訴她外邦的管家是如何處理事務,那可是鉅細靡遺,連主子什麼時候晨起什麼時候肚餓都要算得精準,她還為此特地打听過州城大戶人家的總管行事,雖然沒到史密斯說的那麼夸張,但基本的精明及細心也是應該要有的。
這個劉總管,就顧巧看來就是太過大而化之,又太自以為是了,拿管軍營那一套來管家,簡直糊涂。
「若是不知道府中有多少人,你月俸如何發放?工作如何合理分配?誰偷懶誰努力你怎麼知道?哪里缺人了,哪里又太多冗員,你能搞得清?」
劉總管冷汗都要飆下來了,確實他在招攬人手時都是缺哪補哪,而且要找就找有名氣的,像灶下那個大廚,花重金聘請,但大廚帶來幾個幫廚他確實不知;又如花匠,這還是由集市挖來的民間好手,但當初他也只要了三人,真正卻來了好幾個,各有各的好處,他也照單全收了。
因為人員混亂,所以月俸的發放就是時間到了自己來領,領完畫押,他覺得有憑有據就好,卻沒想過人員的配置合不合理,錢是否花在刀口上。
顧巧罵的可不只這些,她手指都快戳到劉總管的胸口,讓他又驚嚇地退了一大步。
「而且你應該早知道府中女主人要來了吧?有女眷居然不先備好馬車?還是你覺得指揮使夫人應該和你們一樣騎馬出入?你有沒有想過榮將軍的臉面?況且我們昨日來的時候,馬車也是帶了兩輛吧?車呢?」
這個劉總管就能回答了,只是慚愧地聲如蚊購,「那個……我忘了將軍帶回來的那兩輛……」
「還有我告訴你,你們榮將軍最愛吃的不是肉,是魚!」
至此,顧巧已是面色鐵青,她的聲音並不大,卻很堅定,有條有理的把原本聲如洪鐘的劉總管壓制得啞口無言。
「所以你說,你一個辦事奇慢,敷衍主子,奢侈浪費,粗心大意,腦袋糊涂,連主子愛好都搞不清楚的總管,我該不該質疑你?」
劉總管又惶恐地退了一步,這次他後腳跟踢到了門檻,直接由屋子里跌出去,還滾了一個圈,趴在地上抬頭看顧巧時,頓時覺得這個看起來好欺負的主母突然變得好高大、好駭人,而且腦袋好得令他五體投地,幾句話就把他的皮給扒了。
「小的……小的錯了……」劉總管服氣了,順勢跪在地上不敢起來。
顧巧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她其實沒想把他逼到這種地步,還摔了記狗吃屎,但這場意外造成的效果倒是出奇得好,直接讓他臣服了。
所以她收起了渾身的刺,又變回那個看起來單純無害的小村姑。
「既然如此,就麻煩劉總管先將帳本拿來吧!」
除了練兵之外,指揮使主要的工作是屯兵及屯田,榮煥臣一直忙了五日,還繞到臨海的大沽口去檢閱了水師及炮台,暫時將他職務內的事先捋清,才終于能從衙門月兌身,回到府中。
這個府里當初他也只待了幾天就急急回海口村了,所以劉總管究竟把府里管理得如何他也不得而知。
今日他一回府,門房來迎接的速度比往常都快,而後立刻就有馬夫前來,替他將馬兒牽走照料,當他走進正廳,幾個婢女隨即奉上熱水巾帕,還有一杯香氣四逸的熱茶,而劉總管早就束手在旁,還不待他問便先恭敬地道——
「將軍,夫人正在午憩,不過她交代過將軍回來便去請她,現在應該快到了。」
「小劉你干得不錯啊,像模像樣的!」對于府中井井有條,榮煥臣挺滿意。
劉總管聞言卻是苦笑。「將軍您別折煞小的,小的也是向夫人討教,才知道這管理大戶人家應該是怎麼樣的,否則先前小的還在用軍營那一套在管家呢!」
「夫人教了你什麼?」榮煥臣好奇了。
劉總管雖然糊涂又貪戀權力,卻是個忠心的,當他對一個人服氣之後,便會全心全心的鞍前馬後,供其驅使,如今對顧巧便是這樣。
所以他也不怕丟臉,老老實實的把顧巧如何教訓他,又在這兩天如何重新分配府里下人的工作之事一五一十地詳細說了,最後自然不忘宣誓一下忠誠。
顧巧依舊讓他管家,她只抓著帳務大權,僅僅是這一手,劉總管的權力並沒有縮減太多,但她這主母卻能輕易地掌握府里的所有情況,讓人欽佩不已。
榮煥臣听得眉飛色舞,想不到他的小臭美變得這麼厲害了,他不在海口村的這幾年,她究竟經歷了什麼?
才這麼想著,顧巧已經娉娉婷婷地進了門。為了符合她指揮使夫人的地位,過去在海口村穿的那種村姑服飾自然不再適合,她也從善如流,听從了春桃的建議,先購置了幾套穿得出門的衣裳。
如今她身著白綢立領滾邊中衣,外套紅底繡白梅的對襟長子,顯得身材修長窈窕,再搭配頭頂的飛仙髻與粉玉簸成的丁香花垂珠銀釵,比起以往的素雅更多出了一股難言的清艷。
榮煥臣險些看呆了,差點就失態地拿手揉揉眼楮。不過男人的本能總是比理智還快些,妻子如此誘人,還來不及敘敘這幾日的離別之情,大手早就先攬上了她的縴腰。
劉總管也知機地退了出去,在夫人教過後,他可是機靈多了。
第六章 娘子擁有大智慧(2)
「看來我要再努力一點,看能不能快點升官,把你帶到京師。」他先親了一口小嘴兒,才意猶未盡地感嘆。
顧巧被他突來的輕薄弄紅了臉,「怎麼說?」
「京師那樣的地方,才能讓你臭美的天性得到最大的發揮啊!」他嘖嘖有聲地將她從頭看到腳,眼光放肆又無賴。「瞧瞧你現在,多漂亮。」
顧巧簡直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笑,最後只得不依地推了他一下。「被你說得我好似極為膚淺,徒有外貌?」
「豈敢豈敢,我夫人那可厲害了,一來就把劉總管打服了,如今府里上下一心,有條不紊,瑞氣千條,霞光萬丈……」
「就你貧嘴!」她哼了一聲,隨即又被他逗笑。
「我可是說真的,我還怕你初來乍到被下人欺負呢,想不到你比我適應得還好!」他語氣雖然戲謔,真心卻是十足。「這里的人一股軍痞氣,就愛欺生,便如我已是指揮使,算是這衛所的最高長官,就任時那個該是我副手的石同知也對我眼不是眼,鼻不是鼻的,至少到現在我還沒能讓他服氣。」
「你忙了這麼多日,都在忙什麼?」顧巧好奇。
「除了政事之外,主要是去水師閱兵,還有視察咱們沿海的炮台。」榮煥臣簡單地說明。
顧巧睜大了眼,驚喜道︰「還有炮台?是不是佛郎機炮?」
榮煥臣笑了起來。「這你都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佛郎機炮,史密斯留給我的書上就有啊!」顧巧拉起他的手,興沖沖的直往房間跑,說起她學習的那些西洋學問,她總是興致勃勃的。
兩人跑到了房間,她來到一張黃花梨木的長桌旁,彎身想將放在下頭的箱子拖出來,不過力氣太小,用盡了全力那箱子也沒能動搖分毫,榮煥臣雖是被她弄得一頭霧水,見狀連忙接手,一手將箱子拉了出來。
顧巧連忙打開箱子,在里頭翻呀翻,終于找出一本文字如蝌蚪的書。她翻到了其中一頁,比手畫腳地形容起剛才說的佛郎機炮。
「書上說佛郎機主要是銅制,巨月復長頸,月復商修孔,有五枚子銃……而且我看書上還提到銅制的炮管造價昂貴,可改做鐵制。不過鐵制炮管制作工藝不易,鑄造時容易炸裂,這也是鐵制火炮無法普及的緣故,這一點可以改用上好的焦炭來煉鐵,我想怎麼都比用銅做的炮管來得便宜吧……」
榮煥臣原本還只是當說笑那樣听著,但听得越多,他的表情也慢慢變得凝重。「外邦的書,可有詳盡說明鐵制炮管如何精進?」
「有啊!」顧巧很干脆地點頭,然後聳肩。「不過我看不懂,我曾試著通譯,不過太多細微之處我不知道鐵匠們是怎麼說的,問問他們應該能明白。」
「我馬上替你找幾個鐵匠來。」他簡直心花怒放,當下只覺得這女人真是可愛得沒邊了。「我朝以銅為幣,用銅鑄炮,如同于用錢鑄炮,我以前打倭寇時,發射一枚炮都心疼得要死。鐵的價格還不到銅的五分之一,如果鐵制炮管能克服炸裂的問題,那就太好了。」
「我真羨慕你還親手發射過火炮,我只能看書用想像的。」顧巧有些遺憾,其實她有興趣的倒不是這些武器,而是想親身參與她通譯的知識,看看究竟是如何實現的,只是始終沒機會。
她卻忘了如今她的丈夫已經統領了整個天津衛的水師,榮煥臣寵溺地捏了捏她的臉。
「雖是不能讓你上手試,你想看的話,倒是可以在演練時帶你一起上船看一眼。不過我得先說,我的準頭不好,你看了可別失望。」
火炮昂貴,總不能大手大腳的試射,所以準頭好的炮手還真沒幾個。榮煥臣其實已經謙虛了,他再怎麼不準,在水師里也是數一數二的。
「準頭不好?」顧巧皺眉思索了一下,突然又彎,在她的箱子里翻翻找找,最後幾乎是在最底下翻出了一本薄薄的書。「就這個就這個,石頭哥你看!」
她翻到某一頁,上面畫著一個扇形的儀器。「這個東西叫象限儀,是用來觀星,確定星象高度的,只要透過窺孔鎖定星象,就能由下方的游表中找到對應的高度……
「外邦人把這個象限儀應用在火炮的射擊上,只要知道火炮仰起的角度能射多遠,就可隨時對照,對敵時只要目測一下敵人的距離,依照象限儀游表上的高度對準敵人射擊,十有八九能射中的!」
原本榮煥臣還不懂她解釋這個做什麼,听她說完,他已經激動地抱著她的臉猛親。
「小臭美,小臭美,你要我怎麼說才好呢?這次你可是幫了大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