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惆悵還依舊 第18頁

作者︰梁鳳儀

穆澄听後不知多感激,一曾連聲地說︰

「千多萬謝你的教誨。」

「我看,穆小姐,我們見面且不必了,彼此留個電話號碼,有便通通消息,空中結緣好了。至于讀者信,我送到你管理處放下,請取回好不好?」

穆澄當然不會有異議。

苞虹雨的這次接觸,使穆澄的思想煥然一新。

對她仿如一潭死水似的婚姻,打了一枝強心針。

她發覺丈夫于她的保障依然是非常重要的,如果她像虹雨般孤零零一個人支撐局面,說那番委屈氣餒話的人就會是自己,而不是對方了!

虹雨的出現,像在穆澄小家庭的火爐內添了煤球,不但霹霹啪啪地濺起一點小小大花,更加添室內人無比的溫暖。

穆澄在心理上更向丈夫讓了一大步。

這個叫「清」的讀者出現,是虛驚一場,啼笑皆非,然,靜坐下來一想,陶祖蔭在穆澄心目中更形重要。

如果不知道家里頭有個屬于自己的男人終究會回來,那種感覺是不安全的。

因而陶祖蔭一兩句稍稍尖刻的語調,也真不必上心了。當作是老夫老妻,熟不拘禮的老實話,不就算呢!

穆澄一念至此,聲音立時發軟,溫柔得宛似一碗春水,道︰

「祖蔭,我沒有阻礙你跟父母暢敘的意思,只不過一屋子幽幽靜靜的,怪令人想念你!」

連穆澄都奇怪自己怎麼突然之間講起這種近乎肉麻的情話來。

與此同時,陶祖蔭也曉得作了一個他自以為幽默的反應︰

「不愧是大作家,能說這麼動听而逗人喜歡的說話。這樣吧,我搓完這四圈就回來!」

穆澄掛斷了線,重重吁一口氣。

從來甚麼干戈都是閑氣所致,誰能退一步,講半句好話,真心與否,也不必管了,總之見效就好。

電話鈴聲又響起來︰

「我找穆澄小姐。我姓甘,甘正賢。」

笆正賢是文壇老將,也是政經日報的副刊總編,穆澄當然知道。

「甘先生,你好,我就是穆澄。」

「穆小姐。我們副刊改版,有個小園地騰空了,你來給我補一補?」

穆澄愕然,不知怎麼回應。

不是說她不喜歡替政經日報寫稿,這張報紙還是蠻有社會地位的,讀者屬于中上階層,听說稿費也不菲。然,穆澄對甘老總下令形式的邀稿,不無錯愕。

穆澄當然不是小家器的人,她只是對老甘這口氣有點不習慣。

穆澄想,也許對方是前輩,不必惺惺作態,對後輩真話真說算了。

穆澄于是咽下一口氣,說︰

「多謝甘老總栽培,我怕寫得不好。」

「不會,我說成就成,就這樣一言為定!」

「這樣吧,甘老總,讓我考慮考慮,才答覆你的盛情!」

「我才不是如此嚕蘇的人!你家里有傳真機嗎?」

「有!」

「好,我明天把畫好的版位給你看,包你滿意!」

也不再等穆澄反應,就已掛斷了線了。

如此毫無選擇余地,不容商榷的約稿,真的叫人不辨悲喜。

還有一點令穆澄忽然惴惴不安起來,怎麼對方提都沒有提起會給自己多少稿費了?

若然在多年前,還未寫出個名堂來的話,就算免費筆耕,也是天公地道。

然,今時今日,總應該給她一個公道的價錢吧!

穆澄想,等下次老甘再來電話,厚著臉皮,跟他說一說。

要是推不掉,一定得多寫一段稿的話,最低限度知道自己每月的收入增加若干,才算安穩。穆澄伸手模模自已的臉,滾辣辣的。無端燙熱!

為什麼?誰管作奸犯科,或是做了些什麼難為情的事了?

只不過打算開聲踉所謂「老板」討個合理的薪酬數目而已,有何不妥?

偏偏就是不妥,那老甘會得想︰文人雅士。怎麼跟我斤斤計較起來了?叫穆澄如何作答?

文化圈中是的而且確還有這種自命為清高,實則迂腐的思想,根深蒂固地存在著。

連穆澄都一下子有了顧慮,等于深受影響了。

從前當西席的書生,肩負無比神聖的教育責任,多不敢跟東家講多半個子兒的價錢。年近歲晚,若是學生的父母憐念著一年里所花的心機與勞累,多賞一個沉甸甸的紅封包作壓歲錢,已經謝天謝地。

時代進步了,執教鞭的人終于盼到今日世界,教育行業出現完整制度。薪酬有了範疇,以資歷學歷而劃分著各種等級,也因教授的兒童年歲與需要,甄別教員的資格,總的一句話,有個譜可跟了。

可是,靠文字過活的寫稿人呢。仍然逆來順受地接納著那些不倫不類的稿費。

文化圈內,誰不知道水妮是在稿費上頭,執拗得最緊的一個?

要說水妮是目下紅透半邊天的大作家,任誰都不能否認。她遠比穆澄出道早、成名先。她的作品持續流行了十多年,至今仍無衰頹跡象。

近年穆澄以雷厲風行的姿態出現文壇,很分了她的一點光芒,然,水妮兩個字在報紙副刊土、或書本上,仍是信心的標志與暢銷的保證。

穆澄也是水妮的讀者,她的文字潑辣火爆到令人血脈沸騰,像幫助自己做了一次熱身運動。閱後,整個人出一身汗,舒服到了不得。

水妮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穆澄不知道,直是無緣識荊。

別說是穆澄,就算是行內人也沒幾個曉得水妮的模樣兒。

她似乎是隱居深山的一個人,等閑人不會見著她的面。

不過,她的名字一直震撼文化界,對她文章的評價,好評佔多數。可是江湖上對她個人的批評,就不敢恭維了。

人人都知道這位水妮,見錢開眼,所有副刊,都要預付她半年稿費。她才把稿件交到老編的手里。出版社要在一簽約之後,立即付她若干萬本版權費,就自不在話下了。

總之,沒有本票拿在手里,休想水妮給你寫一個字。

行內人對她的這種功利態度,總是搖頭嘆息,認為這是庸俗的行動,只有穆澄不作此想!

既然行業內沒有定下來的規矩,足以保障從業員的薪酬利益,就只能自己動手,那又有何不可?

寫稿人豈只要維生,就算喜歡吃好、穿華衣、住巨宅,也是人之常情。若這也要算虛榮的話,也太可笑了。

穆澄簡直對那位叫水妮的大作家佩服得五體投地,她曾經有過傻想,最好能找她來當自己的經理人,那事情就好辦得多了。

翌日,甘老總果然如期把新副刊版位的草圖傳真至穆澄家里來,並附上字條,寫︰

「穆澄︰

請于下星期日之前,開始把稿傳真至報館來,副刊比其他版早發四天稿,換言之,你需要有四天的儲稿存于我們處。我最不喜歡作者月兌稿。

笆白」

穆澄拿住這字條,輕輕地嘆一口氣。

月兌稿的確不是個好習慣。等于一般職員上班,三朝兩日就又是病假事假的,教同事和客戶找不著,頂不方便。讀者完全有權利每天攤閱報紙,就跟作家相見,閱文後或拍案叫絕,或噓聲四起,這倒無所謂,全都算是捧場之舉。若然消聲匿跡,是有點叫人失望的。

文壇前輩教訓後輩,要守江湖規矩,不可月兌稿,理所當然。

只是,老板一邊叫伙記準時上班,另一邊也應告訴對方一聲,月薪若干吧!

這不是市儈,這是伙記應得的尊重。

穆澄並沒有沿門托缽似的兜售文字。

穆澄甚至不缺這份稿去維持生計。

包不需要寫這張報紙,以抬高自己的聲價。

完完全全不明白為甚麼時至今日,尚有人把她的文章看成可以呼之則來的貨色。穆澄需要把今年的稅單翻出來引證,才得以使自信心重新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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