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惆悵還依舊 第17頁

作者︰梁鳳儀

這才踏出大門去,穆澄趕緊把鐵閘關上,重重的呼一口氣。

那一大蓬百合花還扔在門旁的茶幾上,百無聊賴的躺著。

穆澄想一把抓起它,開門。擲還給送花人,但,回心一想,不能再去惹他了。

一個女人守著一頭家,原來是這麼為難而又恐怖的,真正白白捏一把汗。

無端端闖進一個陌生漢子來,他要干什麼失禮與魯粗的事,也是可以的。

穆澄忽然很想丈夫快點回到自己身邊來,比較有安全感。

她立即撲進房去,撥電話至翁姑家去找陶祖蔭。

「祖蔭,今天晚上可否早一點回家來?」穆澄的聲音透著悲涼,且近乎哀求。

「為什麼?」祖蔭很直覺的問。

「我一個人在家有點怕。」

「怕什麼呢?」祖蔭好莫名其妙。

「怕有什麼意外。剛才有位讀者無端端的模上門來。」

「這不正正遂了你的所求嗎?你終日恨不得跟讀者多接觸多培養感情。他們是你的米飯班主有甚于我!」

穆澄啞掉了。

「別是借個借口,不願意我跟家里人多見面吧?」

穆澄的失望達于頂點。

為什麼自己的婚姻會如此的像一潭死水?

陶祖蔭之于她,或她之于陶祖蔭,重要性在那兒呢?只為了彼此在名義上有個歸宿,有個依傍,如此而已?

穆澄並不會版起手指細訴彼此的得與失。在陶祖蔭,他娶了穆澄,生活上的起居飲食,有妻子的悉心照顧,在家用方面,他拿出來給穆澄的僅足以維持一般生活開支,要吃得好一點,要多一些湯水,要維顧多一撮親戚,全靠穆澄的貼補。

甚至想到了閨房之樂,穆澄剎地紅了臉,她想,自己決計不是個非常注重肉欲的女人,然,偶爾夜深人靜,生出一陣空虛的感覺,也總會輕輕抱著丈夫,希望得著輕憐淺愛。但很多次,陶祖蔭都以不耐煩的聲音說︰

「我累得很。不像你,天天可以元龍高臥,隨時隨地有休息機會!」

自己的勞累,丈夫並不知曉。解釋也屬無聊。

相反的,當陶祖蔭有他的迫切需要時,他幾曾考慮過穆澄有她身心上的困累,而稍稍放她一馬?

想著,想著,似乎婚姻之于自己,只不過得著一層名份,向街外眾人有個交代︰她不至于舉目無親。

這層作用也有它的存在價值,穆澄覺察到,一個背後有支持力量的職業女性,很多時有一份無形的保障,人們不能太將她欺到頭上去,他們會想,穆澄大不了退出江湖,當全職家庭主婦,唯其她有後路可退,人家反而會承讓三分,不會追到最盡頭。

這最近的一次事件,適足為淪。

另一位女作家,也有相當資歷的,筆名叫虹雨。跟穆澄其實並不相熟。

忽而有天,電話搖到穆澄家里來,穆澄既驚且喜,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虹前輩,忙請教益。

對方客氣地說︰

「穆小姐,不好意思騷擾你,只為有件小事,不得不搖電話來!」

「請說,請說!」

「是這樣的,一連幾封你的讀者來信,報館都轉到我的地址來,我曾搖蚌電話去給編輯解釋,可是情況仍沒有改善。」

「對不起,騷擾你,要你上心,真不好意思!」

「穆小姐,我這些年也是你的讀者,知道你很實貴讀者的來信。故而無論如何想轉達到你的手上,只是報館答應問了你的準許,才把你的地址相告。讓我轉寄,他們遲遲沒有答覆,我本打算把信件原封退回給報館,又似乎有點不放心。幾經艱幸才拿到你的電話。」

「為什麼不在你的專欄寄語給我?我可以立即給你聯絡。」

「唉!試過呢!」

「我沒有看到你的寄語,真的。請相信,我天天都拜讀你的大作。」

穆澄有點急躁,更多的是難為情。她怕對方誤會自己擺架子,說到底,虹雨在文壇已經寫了三十年,單是這份韌力,就已經值得人對她予以一定程度的敬重。

穆澄不是個熱衷于跟文化圈內聯絡的人,但這並不表示她對從事這個行業的老行尊有絲毫輕蔑的三思。

因而,她很緊張地跟虹雨解釋。

「穆小姐,你少安毋躁,我的寄語你沒有看到是一定的,因為編輯沒有刊登出來。」

「為什麼?」

「不必追究為什麼了,寫稿子的人都有上司,你听過水妮的名句嗎?上司要下屬站著死,下屬不可以坐下來。總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們不談過往,但說將來。穆小姐,我如何可以把你的幾封讀者來信轉交給你?其中一封沉甸甸的。怕是有上萬字呢!」

穆澄對虹雨感激不已,對方完全沒有必要如此勞心勞力,以求把屬於穆澄的讀者信安全兼肯定地歸還自己。

文人不相輕,基本上已是難能可貴。

穆澄于是說︰

「我們出來兒個面,喝杯下午茶,或吃頓飯,好讓我謝謝你的盛意與關心,好不好?」

「穆小姐,」對方分明的遲疑著︰「我比你更不善應酬,且也不好騷擾你太多時間,現今,你是字字千金,時間放松不得呢!」

「前輩你這麼的不賞我這後輩面子?」

虹雨輕嘆,說︰

「摩登江湖,那還有什麼前輩後輩之分?永遠是長江後浪推前浪,穆小姐,你肯如此禮貌地稱呼我們一聲大阿姐,已令人安慰了。」

「你言重了吧?」

「不,我是實話實說,且是看在你的誠意份上,才敢實話實說。穆小姐,最低限度,你有丈夫維護你,有個得體的家庭作蔭庇,書暢銷是錦上添花,無人能奈你何。可是,我們呢,幾十年的孤軍作戰,一下子手停就是口停,誰會看得起?」

穆澄完全愕然。

她不知如何應對。

販文者之苦,她是道听途說得多了,但,還是第一次,她親耳听到行家訴說淒酸。

虹雨大概有種一不做、二不休的心態,既已打開話匣子吐苦水,也就不再避嫌了,她繼續說︰「唯其有後台。不論勢力如何,總是好的。否則十年沒有加稿費,誰又敢說一聲半聲了?」

「為什麼不爭取?」

「是可以爭取,問題是結果可以屬于另外一回事。譬方說,稿費是決不增加了,要就吞一口氣,繼續寫下去,要就雙手奉還專欄,排隊輪侯筆耕者大有人在。你看這兩個結果,是誰更吃虧了?」

穆澄嚷著抗議︰

「讀者需要質素。」

「對,然,讀者購買一張報紙,單純為捧一個作者專欄的場,究竟有多少呢?」

穆澄啞然。

「穆小姐,你在文壇的際遇還真算順風順水了,你不會明白我們走的崎嶇之路是如何吞聲忍氣?如何難以為情?」

穆澄忽然的急于沒話找話說︰

「這麼說,還是能出版成書比較著數,最低限度讀者只為愛你的文字,才花那筆錢,可以把功勞完完全全的袋袋平安!」

說完了這句話,她才猛地醒起,虹雨並沒有出版過什麼書!

不出版的原因很多,大有可能是她本人沒有興趣承受出版的壓力。可是,如果虹雨是嘗試過結案文字出版,而得不到預期的成績,自已這麼一提,豈非無端觸動別人痛癢之處?

以自己的歡愉與成功,跟別人的傷心和失意相提並論,是至為刻薄與小家的。

穆澄急得管自漲紅了臉。雙手交替的拿住電話筒,很有點不知所措。

文人尤其敏感,真是太糟糕了。

虹雨倒不以為然,繼續說︰

「所以,你且听老姐一句忠告,非要好好的珍惜你的家庭與你的出版事業不可。我不是商家人,但我也明白,手上的籌碼越多,你做的生意越大,盈利越豐。好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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