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過神來,慕容石正在作最後結論,「總之……刑部的薪俸實在菲薄,這一筆橫財不可不發。」
「慕容。」
「什麼?」
「我要蔚家的全部資料。」
慕容石一愣,雙眉一挑,「三日之內,我遣人送去王府。」他的心中非常奇怪,燕飛宇會對蔚成霽感興趣?這件事絕對值得研究!
同一刻,朱雀大街距街面頗遠的一處平房里,站著一個女子,布衣素袍難掩其冷艷之色。她輕輕地為一只鴿子順了順羽毛,然後雙手一松,那白鴿沖天而起,轉眼間便飛上高空,變成一個小小的黑點。每當鴿子飛起的那一刻,她的心就會猛跳一下,接著泛起一種全身虛月兌的感覺……為什麼會是她呢?他們一定不會知道,自己的心早已不受控制了。然而,他們卻隨時可以毀了她。這樣的日子到底還有多久?她痛恨這樣的自己。如果選擇背叛的話……
垂下眼,轉身。回到王府,她又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冷漠高傲矜持自許的白伶兒了……
第三章
被囚禁的日子過得有些稀里糊涂。白伶兒說過以上賓之禮待她,果然不僅是客氣話。流蘇堂而皇之地遷入西廂一間精美的客房,衣食取用一應俱全,樣樣品質不凡,連自由也恢復了一小部分——她被準許在這府里任意走動,當然大門是出不去的。
日常的生活實在很舒適,睡覺喝茶,閑來彈彈小曲,賞賞小院里未開的梅花。白伶兒本來要為她安排一名丫鬟,被流蘇大力謝絕了——她才不會傻到弄個燕飛宇的耳目在身邊。這些天來,她仿佛回到了一年前那種繡樓深閨、悠閑懶散的日子,消逝的時光重溫起來,尤覺珍貴。
開始她還會想想樂坊怎樣、岑先生怎樣、蔚成霽怎樣,到了後來,她已經把這些統統拋諸腦後。她被無聲無息地擄到這里,這些事再怎麼煩惱都毫無意義,忘掉才是正確的做法。有的時候,雖然明知是錯覺,但流蘇都會有一種被奉若上賓般的感覺。她現在常常想到的人,是燕飛宇和白憐兒。
燕飛宇天天在眼前晃來晃去,想忽略都難。如果這里的生活沒有燕飛宇,那該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流蘇如此確信。並不是因為燕飛宇作為主人有什麼問題,而是……
很奇怪的,燕飛宇這家伙的眼楮也未必有那麼銳利,相反,他大半時間都是一副悠然的樣子,但是,在他的面前,流蘇總有一種心虛的感覺,好像時時會被人揭穿底細、隨時都有滅頂之災似的。可能因為見過他變臉的樣子吧,流蘇想。受過教訓的人,日後總難免存著三分小心。
燕飛宇當然沒有流蘇那樣的顧慮,他常常把她叫來陪他下棋。
「我為什麼要同你下棋?憑什麼你想我就得奉陪……」流蘇嘀咕的聲音很小,燕飛宇的耳朵卻很尖。
「你在王府里白吃白喝,就算是食客也要逗主人開心吧。或者還有其他更適合你的事……」燕飛宇不咸不淡地說。
「下棋。」她不冷不熱地回答。相識不久,了解亦有限,但當這個人講出這種話時,傻瓜才會接著問「什麼事?」,這叫常識。
由于心中或多或少存在的怒氣轉化為求勝心,這一局她非常之專心。相形之下,燕飛宇就閑散多了。他看看棋局又看看美人,左手拿玉杯,右手執棋子,醉翁之意,未必在酒。
這一局,她以絕對優勢勝出。「吁……」果然,上一次他只是僥幸地言和。流蘇抬起頭,「怎麼樣?」
她的眼中煥發的神采令燕飛宇頓覺眼前一亮。他見過專心致志地彈奏琵琶的流蘇,秀麗奪人,也見過她扮成男人可笑又丑陋的模樣,還有受到驚嚇和憤怒時的反應,但現在這個因為獲勝而單純地得意與喜悅的蔚流蘇,整個人仿佛充滿了生氣,眼楮靈動、神采飛揚,還兼有孩童的稚真和少女的嫵媚。
饒是燕飛宇見慣美女,此刻依然大有驚艷之感。回過神,他雙眉一挑,嘴角勾起笑意的弧度,「沒有彩頭.贏了也沒趣。」
「彩頭?」流蘇眼中的光亮閃了一下,「等等。這一局是我贏了,下一局的彩頭應該由我來決定。」
「說來听听。」
「我要是僥幸勝出,你把我身上帶的那塊玉還給我。你若贏了……我彈琵琶給你听,如何?」
「好像不太公平。」
那塊玉本來就是我的!我才委屈呢!她很想大叫,但是……「王爺是皇室貴冑,身份尊貴無比,小女子怎能比?況且王爺心胸寬闊寬宏大量……」
「流蘇,不是真心的話不要講出來。」
她噎住,王爺這種身份還想听別人講真心話?笑話!燕飛宇動了動,不知從哪里拿出一樣東西,無視流蘇有些僵住的臉色,在她面前晃了晃,「你說的是這塊玉嗎?」
她盯著他掌中的玉,手癢癢的真想一把搶回來,「是。」
「你似乎一心想把它拿回去的樣子。這塊玉,對你很重要嗎?」
這算什麼問題!如果回答「不是」,明明在撒謊;如果回答「是」,以此人惡劣的個性,恐怕……「還好,」她含糊地說,「這玉我很喜愛。」
燕飛宇點點頭,笑容擴大,「好,我同意,不過附加一點條件︰你若是輸了,就再沒有第二次機會要求拿回它。」不等她回答,他徑直在棋盤中央放下一顆白于,篤定她會答應。
只猶豫了一下下,她便跟著落子。她對自己的棋藝一向極有信心。
這一局,雙方都慎重起來。她每落一于用的時間幾乎比燕飛宇多一倍,患得患失的心情之下,遠沒有上一盤下得得心應手。而認真起來的燕飛宇,實力遠比她預計中的要強。
到了中盤,兩人廝殺得難解難分。在最緊要的關頭上,燕飛宇隨手將那塊玉擱在了棋盤邊上,漫不經心地說︰「你要是輸了,這玉,我就隨便賞人了。」
蔚流蘇執棋子的手一顫。攻城之計,攻心為上。這一著,過了很久才落下,不幸卻是敗筆。
一子落錯,滿盤皆輸。燕飛宇的狠辣此刻起開始完全展現,對七零八落的黑子圍截堵殺,毫不留情。
卑、鄙、小、人!她的汗涔涔而下,那塊玉就在自己右手邊一尺處,偏偏又仿佛在天邊般遙不可及。先失望,後絕望,再憤怒,繼而斗志油然而生。小人!憑什麼讓你以為可以將我玩弄于股掌之上?!從前也有不少次起死回生,從瀕臨絕境而轉為柳暗花明的對局,此時的流蘇反而冷靜下來收拾殘局,一邊應付白子咄咄逼人的攻勢,一邊還能適時設下圈套,冀望找到一線生機。
看著蔚流蘇的掙扎,燕飛宇倒真對面前的小女人產生了一點點敬意。和他對奕的人當中,還沒有哪一個女子能夠像她一樣,有著如此頑強的求生精神的。所謂棋品如人品,能夠做到這個地步,這樣的女人已經不僅僅只是一個出色的樂伎了。她的美貌、才氣、聰慧、見識都極其罕見,但如此的頑強更令他刮目相看。當然,敬意歸敬意,他是絕不會手下留情的……燕飛宇的字典里沒有「勝之不武」,只有「兵不厭詐」。
棋局漸漸收尾。即使頑強如蔚流蘇也知大勢已去,在她力挽狂瀾的努力下,從「慘敗」變成「惜敗」,但是對她而言,這兩者一點區別也沒有。可是,這塊玉,她一定要拿回來!那里,有她的前半生,一個叫「初晴」的人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