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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 第15頁

作者︰橡果

等流火拿著掃把回來時,盧老板已經走了,沈頤坐在一邊看她打掃,目光忽然落在案台上的藍色碎花小包上,好奇地問︰「流火,這是什麼?」

「哦,這里面是我娘蒸的灰汁團,她特地讓我帶來給二少爺嘗嘗。」她一听他提起小包袱,立即放下掃把,喜孜孜地過來解開,「我來的時候一路上都揣在懷里,還燙著呢。」

他看了看那些淺灰色的面團子,挑高眉,「你今天又私自回家了?」

呀,忘了這事!她只好裝傻地笑,「二少爺,你嘗幾個吧。」反正二少爺從來不會因此而責罰她,她早就有恃無恐了。

沈頤果然只是隨口一問,在她期待的目光下,隨手拿起一個咬了一口,頓覺一股清香傳進咽喉,而且是他從不曾嘗過的,等咽下後,才問道︰「你剛剛叫這東西什麼?是用什麼做的?」

「叫灰汁團呀。」她笑嘻嘻地說︰「我娘的老家在浙江寧波,這是他們鄉村的特色點心,有好多種呢。這些啊,是先把干稻草燒成灰,把灰浸在冷水里,等沉澱以後,再取上層的灰汁和白面混揉在一起,揉出來的面團就是灰灰的啦,再揪成一個個湯團大小的,上籠去蒸即可。」

「拿灰浸汁揉面?」沈頤的臉色有些變了。

流火卻自顧自地解釋得開心,「對啊,所以面團上會有灰的清香呢,而且燒不同東西的灰會有不同的香氣,眼下天冷就只有干稻草了,夏日的時候可以燒好多別的,我最喜歡南瓜藤燒的灰——」

出乎她的意料,沈頤突然站了起來,「你別說了。」

「哦。」她乖乖地閉了嘴。

「你、你再去給我倒杯茶來,要快,不放茶葉也行!」他煩躁地捂住了胸口。

流火不明白他怎麼了,但也只好匆匆又下樓去倒茶。為了求快,她還真倒了一杯熱水就上來,沈頤也一口氣就全喝了下去,喝完後才長長吐了一口氣,神情漸漸和緩。

「二少爺,你怎麼啦?是灰汁團噎了你的喉嚨?」她看著他狐疑地問。

「沒有。」他勉強擠出一抹笑意,心想他哪好意思說用灰汁揉面有點兒不衛生,便擺著手道;「我只是突然覺得口渴。」

流火站的地方靠近窗邊,忽然雙眼發亮,幸災樂禍地笑了出來,「二少爺你快看,樓下大街上有個人在冰上滑倒了,從布莊前一直滑到前面米行才摔下去呢!」說著,她干脆把琉璃窗打了開來,好讓少東家看得更清楚,但也立時把外頭的冷風帶了進來,呼呼地吹痛人的耳朵。

他走過去只看了一眼就重新關上窗,「這有什麼好看?」不輕不重地數落了一聲,然後拿過擱在旁邊的那件雪白色狐裘。

「少爺,你要回去了嗎?」她問。

沈頤搖搖頭,「我不回去,是你該回去了,這裹也沒意思,你還是回院裹縮著吧。」說完,他把狐裘披在她身上,柔聲開口。「穿上它暖和些。我讓老宋駕車送你回去。」

二少爺干麼老對她這麼好?

「瞬間,流火只覺得自己的頭皮發麻,一顆心更是怦怦亂跳,垂下眼,結結巴巴地道︰「不、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就成。」想把狐裘月兌掉,但二少爺的手還按在她的肩上。

她垂眼羞怯的模樣讓沈頤看得入迷,也覺得好笑。這丫頭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最乖巧。

「好了,」他放開手,「你下樓去吧,狐裘可不許月兌下來。」

誰知流火剛走到樓梯口,就見樓下走上來一行人,最前面的是守在樓下鋪子里的老掌櫃,他邊邁步邊轉頭叮嚀,「巡撫大人走好,從外頭進來的人鞋底都沾了水,把階梯弄滑了,您扶著點兒。」

通往二樓的樓梯不大,平時上上下下僅能容兩人,眼下天冷,大家都穿得跟粽子似的,一個抵兩個,流火只好先等在一邊,打算等他們上來後她再下去。

沈頤在里面見她站著不動,走出去才發現樓梯上走來的人,「巡撫大人。」他急忙招呼。

趁著他們轉過彎,流火偷偷地問︰「二少爺,上來的是什麼人?」

沈頤還來不及回答,新任才半年的江蘇巡撫宓謙已走了上來,見到沈頤身旁的小丫頭,神情有些不悅,撫著須冷冷一瞥,「賢佷,這是誰?」

沒等少東家開口,流火就大著膽子自己答,「我是二少爺身邊的丫頭,你又是誰?」

「放肆!」兩個隨行的衙役異口同聲地喝斥。

她嚇得一縮脖子,情不自禁地挨近了沈頤。

「哼!」宓謙倨傲地微仰起只剩下幾根胡須的下巴,「居然連本撫都不識得。」

旁邊的老掌櫃嚇得快跳起來,沈頤只是皺緊眉,看了一眼靠在身邊的小丫頭,轉而拱手對宓謙道;「巡撫大人莫怪,她不懂規矩,我日後定當教。」

宓謙斂下怒氣,徑自步入內室,兩個衙役也跟了進去。

沈頤看著流火,低聲交待,「你先別回去,不過也不方便在這待著。」他略一沉吟,「這樣吧,你先去旁邊‘五福樓’上等我,肚子餓的話就點東西吃,讓陸掌櫃記在我的帳上。」

五福樓也是沈家的產業,目前掌管的仍是那位不諳經商之道的三爺,這樣的大酒樓沈家在蘇州就有兩間,在江寧、揚州和淮安又各有一間,窺一斑見全豹,足見沈家的殷富。

當下流火應了一聲,就氣悶地下樓去了。

哼!什麼破大人,不認識他有什麼大罪嗎?他又不像說書、算命的,滿大街上設攤,任何長了眼珠子的都能認出來,一個成天縮在衙門里頭的宮老爺,不認識有啥稀奇?

而內室之中,宓謙已回復了臉色,笑眯眯地撫著須,「听鄭老弟說,賢佷家中有一幅宋人李公麟的‘西園雅集圖’?」

沈頤略一遲疑,點頭道︰「鄭大人說得沒錯,此畫的確在沈府中,乃是家父十五年前在外地向一位老先生重金求購而得。」

「果是真跡?」宓謙的兩只小眼楮里發出光。

沈頤有些失笑,他知道這位巡撫大人本身對字畫沒有興趣,此番特意來問,必是又想「向上討好」,遂回答,「那是自然。巡撫大人若有雅興,改日我稟明家父,可派人將此畫送去府上,任憑大人細觀。」

丙然,待樓下的一個小伙計上來奉過茶後,宓謙就嘆了一口氣,坐回檀木椅子上,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賢佷啊,不瞞你說,眼看著這大過年的,本撫卻不得不提心吊膽起來。

「你也知道,按我朝慣例,各省闢員一向都是開春後才去邑州面聖,但五日前吏部卻特別下了詔文,說江蘇三品以上官員提前去都城。唉!有些事我就不便跟你說了,本撫已知道這次上報我上任半年的績效事小,而蕭家的那起命案才是重點!

「也怪本撫處置不周,那蕭家也不知哪里還跑出一個遠房親戚,竟然透過關系輾轉告了御狀,聖上發了脾氣,這次遠去邑州怕是逃不過了。還好制台大人提點本撫去求洛相,這事聖意若要徹查,負責的即是洛相,唉!」他又是一聲長嘆。

「這真是要了本撫老命,蕭家那案子面上小,暗地真卻牽涉甚廣,牽一發即動全身,當時本撫又有什麼辦法?」

必于蕭家那起案子,沈頤有听聞過,那已是兩個月前的事了。案發在常州,蕭氏一家上下二十七口一夜之間遭人全部殺害,殺人者還縱火毀屋,當時在整個江蘇傳得沸沸揚揚,最後卻被座上這位巡撫大人以「凶手逃匿、原告無人」為由草草結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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