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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滿列傳 第20頁

作者︰林如是

我又哦了一聲,把碗盤收到廚房洗于淨,跟著洗頭洗澡。洗完澡出來已經快十點了,爸媽已經不在客廳。燈光很暗,只有二燭光,我模索著找吹風機,媽的聲音從她房間里傳出來,說︰「阿滿,你洗頭了是不是?要記得把頭發全部吹干了才能睡覺,听到了沒有?」

「我知道啦。」我喊了一聲。

我的頭發短,熱風吹刮下,很快就干了。但我繼續吹整頭發,讓它干得更透。

吹風機發出巨大的噪音,隱約中我似乎听到敲窗的聲響。我以為是風,但又不像,關掉了吹風機,側頭听了一會。

「阿滿!」有人敲著窗子低聲在叫我。

我走過去開門,何美瑛就站在我家窗戶前。她身後是陰綿的雨,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下的。天氣冷,加上天黑又下雨,每戶人家的門窗都關得緊緊的,整個聚落像廢棄的荒墟似,有種說不出的淒迷荒涼感。

「進來吧。」我朝里頭抬了抬下巴。

何美瑛搖頭。她沒帶傘,頭發上蒙了一層水氣,霧也似的彌漫著。我看看她說︰「你的頭發都濕了,還是——」

「不用了,我馬上就得回去。」她打斷我,突然盯著我,莫名其妙地說,「阿滿,我問你,我們是朋友吧?我們是朋友對不對?」語氣里有一股不尋常的緊張與傷感,而且急迫。

「嗯。」我點頭。

「那就好。」她浮出一絲虛弱的笑容。「我一直都沒說其實我只有你這個朋友——」她頓一下,接著說︰「還有浪平。」

「美瑛,到底——」我叫著她的名字,沒能把話說完,她便又打斷我的話︰「你一定要用功一點,想辦法改變這種生活。」

「你也一樣。」

她沒說什麼,只是笑一下,笑得有些苦,而且淒淒。然後從口袋拿出一瓶半滿的香奈兒十九號香水塞到我手里說︰「你拿著。」

我皺皺眉,不太明白,太突然。「我又不擦香水,不用了,你自己留著。」

「拿著。」她硬是把它塞給我。抬頭對我笑了一下,說︰「那我走了。再見。」

她轉身走開,突然停住腳步,回頭又說︰「你知道嗎?阿滿,其實我一直是很喜歡你的。你自己要保重。」說完,隨即便轉身大步走進淒迷的雨夜里,被黑暗吞噬。

我站在門口看她那樣走遠,有些疑惑又莫名其妙,不明白她突然跟我說這些而且她的神態里,有一種怪異的傷感。

明天再問她好了。我心里想。還有三天就過年,我們多少能有一些歡樂的時候。

***

棒天我被嘈雜沸騰的喧鬧吵醒。門外聚集了一些人,大肥枝、黑美貴,還有一些隔鄰和下坡的人。媽也在。我听見她啞著嗓哭喊著︰「……有夠沒良心的!這樣偷偷模模的搬走,把別人的錢全撈走,年關快到了,這下子要人怎麼過!」

「他們那一家我早就知道有問題,還好——」不知誰接口,口氣里有種逃的慶幸。

「我才倒霉呢!那個何仔上次撿紅點。跟我借了伍佰塊還沒還!」黑美貴嚷嚷著。

大肥枝笑說︰「還好我早就把會標起來,還賺到咧!」

媽憤恨地又叫說︰「那個何仔,真是沒良心!別人賺的辛苦錢他也——」

「得了吧!你能有多少錢讓他們‘倒’!」大肥枝堵住媽的話,冷冷的諷刺。

我站在窗口,看見媽表情繃緊,抿緊著嘴。我突然狂怒起來,沖了出去,沖著大肥枝毫不客氣的叫說︰「那關你家屁事!最好哪天你家遭小偷,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

大肥校被我一搶白,一臉糞色,表情很臭。嚷叫說︰「你們听到沒?他們這個阿滿啊,不得了!」

媽瞪著我,生氣地說︰「小孩子胡說什麼,還不進去!」

我脹紅臉,死瞪著大肥枝。深深替媽覺得難過可憐。憑什麼她要受大肥枝那樣的奚落?

從外頭的世界看我們這個聚落,每個角落似乎都是同樣的窮酸落後;似乎都沒什麼差別,每戶人家都是那樣的破敗沒層次。只有我們自己知道,存在我們自己這個浮游的生態里,人性種種的丑陋,並沒有因為彼此同樣浮沉的命運而稍有消抵,反而變本加厲。

「我叫你進去,听到沒有!」媽生氣的推著我進去,跟了進來。

我被動地站在客廳里,心中還是充滿忿怒。媽皺眉說︰「還不快點去刷牙洗臉,吃飯了。」

我拖著腳步到後頭,愈想愈不甘心,無聲哭起來。

這天過後不久,我就听說是怎麼口事。何美瑛父親賭博欠了一債,他在村子里招了兩個會,會錢收一收,才標了幾次會,便卷款走人。他們昨晚整夜搬家,沒有人知道他們搬到哪里。

我想起何美瑛昨晚來找我時說的那些話,那個表情,不禁又滾出淚來。就這樣我們的生活就是這樣。

媽坐在房間里,我站在她房門口,她抬頭看我一眼,像是自言自語說︰「那個何仔實在沒天良,就這樣把錢全拐跑。我省吃儉用,好不容易才能攢下那一點錢——這下子全都沒了!都沒了!」我什麼話也沒能說,默默走了出去。

「阿滿——」浪平叫我,從後頭走來。「你听說了?」

「嗯。」我點頭。

「她有跟你說嗎?」浪平問。

我明白他在問什麼。搖頭。

「她什麼都沒說。」浪平喃喃地。他應該也有些難過。但他問︰「你家沒事吧?你媽好像也有跟她爸招的會不是嗎?損失多不多?」

我又搖頭,「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媽跟了兩個會,那些都是她好不容易才存下的,大概都沒了。

年三十當天,過得很低迷。李正雄打電話說他不回來。李寶婷說他們一家要去南部玩,初二不回來。我很高興,最好他們全部都不要回來。但媽心情更糟了。她應該跟李寶婷說過被倒會的事——她什麼事都會找李寶婷商量,那麼巴望她和李正雄。但他們全部都不回來。于順平倒是回來了。難得的各包了爸媽三千塊的紅包。

「哪,阿滿。」他給了我一千塊。

「你哪來的錢?」我懷疑著。

「嗦!傍你錢問那麼多做什麼。」他瞪我一眼。吃完年夜飯便趕著出門去找場子。

媽咕噥說︰「這個阿順,沒指望了。」

「別管他了。」爸一邊喝著他的「鴉片劑」,一邊咳嗽。

電視開著,熱熱鬧鬧在唱著合家歡、團圓之類的那些歌曲。我啃著雞骨,一邊听那些靡靡噪音。

「哪。」媽給我一個紅包。里頭有一千兩佰塊。

爸說︰「何仔那個會,你跟了多少?」

媽沒吭聲。爸也沒再問。我想他多少知道。

這天開始,我開始睡不著覺,變成慣性的失眠。人類不睡覺是活不下去的,這是醫學基本常識,是生存的本能。但一旦成為習慣,身體自然會將那需求調降到最低,甚至到一種無欲的狀態。

我不再去管薇薇安是不是故意忽視我,每天上學,每天回家,每天看著陸邦慕給我的筆記。除了讀書讀書,我不再去想其它的事。

這半年像電影蒙太奇那樣,鏡頭一轉,時空便完全變換。我不太記得起它的細節,除了模糊和大概。

***

畢業典禮那天,浪平來了。他早我一天畢業。

「總算。」他不是用問號,聲音里有著含笑。

「總算。」我卻有一種解月兌後的累。這些年,實在太漫長。如今,總算。

他陪著我走向校門,半路上遇到了薇薇安。

「好久不見了,浪平。」薇薇安先開口,目光閃動著,反射的太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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