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鴉片香 第10頁

作者︰西嶺雪

眾人听了,只得做罷,便還是叫翠袖湊手,先打起來。到了晚飯時分,果然有外場送了請客條子來,一總請往荷花里吃酒。

崔子雲問︰「還有哪些人?」外場道︰「還有舒二爺的令兄舒大爺,還有幾位,都是熟客。」舒容听到他哥哥也去,便有些不自在。龐天德知他心思,笑道︰「既這樣,你不如先回家,會同令兄一起過來,我們見了面,也不說出今天下午在這里見過你就是了。」

說得崔子雲翠袖都笑起來。舒容也笑了,道︰「就是這樣。」遂略用了幾樣點心,起身告辭。桃枝兒依依地送出門外,叮囑著︰「晚上吃酒,記得早點來叫。」

舒容點頭答應,打起轎子來,一溜煙回至家中。

舒培與田氏正用晚飯,見弟弟回來,皺眉問︰「店里一下午都不見你人影,又是去哪里逛去了?」舒容垂著袖子答道︰「沒去哪里,看店中沒什麼事,就往茶樓里吃了回茶。」

舒培冷笑道︰「吃茶不假,只怕不是茶樓,倒是醉花蔭打茶圍去了吧?」

舒容一聲也不敢回。

舒培又道︰「今晚賴福生又要吃酒,請客條子送到店里去,只是我很不願意同他過分走動,你且去一趟,見了他面,就說我身體倦乏,領他的情便了。」

舒容躊躇道︰「賴福生的為人哥哥是知道的,最喜歡熱鬧,又好面子,講排場,他請客,最恨人家不捧場的。前幾天請哥哥,已經托病辭過一次,今天再辭,只怕不好意思。依我說,哥哥若沒什麼很重要的事,還是勉強去一趟的好,不犯著為這樣的事得罪了他。」說著不住傍嫂子使眼色,意思讓她幫忙勸說。

田氏會意,便也溫言勸道︰「做妻子的,哪有願意丈夫吃花酒的?不過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我雖然不通,也知道這種場面上應酬,是沒辦法的。人家請你,你只管去;人家敬你酒,你便吃酒;只要不是自己一頭扎進花窟里就好了。」

舒培便拿眼楮望著弟弟說︰「你嫂子這話說得明白,只是你可听明白了?」

舒容滿面羞愧,低頭稱「是。」

舒培又道︰「我近日听說你往醉花蔭去得很是頻密,可正應了你嫂子這話︰一頭扎進花窟里去了。想咱們這樣人家,既沒有那樣家風叫你浪蕩,也沒有那些銀錢供你揮霍,恰好到了節下,你不如早些把局賬開消了,以後不要再去了。」

舒容听了,直如五雷轟頂一樣,半晌不言語。

舒培度其形容,知道是不舍得,越發訓斥道︰「我已經替你相中了一個人家,林家小姐知書達禮,堪為良配,講定日子就要嫁娶的,你再荒唐下去,成什麼樣子?若是做壞了名聲,還有哪家的閨女肯嫁你?醉花蔭那種地方,不是你我這樣的人家常來常往的地方,桃枝兒的局賬,我明天就叫管家替你去開消了,索性你連去也不必去,從此就甩開手罷。」

舒容心里直如煎鍋滾水一樣,哥哥講的話一句也听不進去,滿腦里只是桃枝兒的音容笑貌,想著今晚吃酒叫局就是最後一面,真比死了還難受。哭喪著臉,一聲也不言語,只侍哥哥用過飯,換了衣裳,兩兄弟打了轎子一路往荷花里來,直到入了座,形容仍是呆呆的。

賴福生一見了舒培,便死活往首席上拉,說道︰「我帶兵打仗這些年,百戰百勝,只在你手里吃過一次虧。你是我生平第一個生死對頭,就是我生平第一個敬佩的人,這首席你要不坐,別人是再不敢坐的,他坐了,我一槍崩他下來。」說得滿席的人都笑了,也都勸舒培首席上坐。

舒培見這樣說了,只得告了罪,坐在首席。眾人便寫起局票來,也有兩個的,也有三個的,知賴福生喜歡熱鬧排場,都少不得湊趣。惟舒家兄弟疏于此道,舒容仍然只是桃枝兒一個,舒培意思卻是不想叫局,賴福生如何肯依,道︰「你不叫,我要替你做主了。」

龐天德道︰「我想起一個人來,包他滿意。」便替舒容發下局票去。賴福生湊上來看了,不禁一笑。舒培也好奇,伸頭過去看了,卻是夏煙湖,倒是心里一動。

崔子雲道︰「說起夏煙湖,人人都說夠特別,卻又說不出她究竟特別在哪里。依我說,最特別是出局進門的那一瞬,真個出局如出場。」

賴福生听了不懂。龐天德笑著邊打手勢邊解釋︰「是那樣的,夏煙湖雖說是做了倌人,可是活得太過隆重,每次出局都像是戲子上戲似的,進門前要靜靜站上一站,仿佛在听鑼鼓點兒,然後才這樣地一抬頭,自己打了簾子進來——這也是她與眾不同的一點,從不許丫頭代打簾子。」

崔子雲又道︰「被你這樣形容起來,我倒想起另一個譬喻,她不像是戲子上戲,倒像是英雄赴義。她是把這打簾子當作一種儀式的。」

眾人听了,都贊嘆稱道。舒培默默听著,心里不知是什麼滋味。

原來自煙湖失蹤後,舒培也曾打听尋找,尤其發現她竟然盜走了自己收藏留念的一把胡帥遺刀,更覺擔憂,生恐夏煙湖拿去尋了短見。不料過了幾日,舒容帶回消息來,說︰「大新聞。哥哥嫂嫂可知道那夏煙湖哪里去了?竟是往醉花蔭做了倌人。」說得舒培田氏一齊愣住,都問︰「消息可靠嗎?」舒容道︰「我一雙眼楮親自看到,可會不可靠?」舒培當下怔怔的,也忘了尋拿弟弟尋花吃酒的錯兒,只反來覆去說︰「我一直說這丫頭有造化的,不想竟然自甘墮落,做了倌人。難道我家竟是那刻薄下人的?她要走,好好地說也就罷了,何以竟不告而逃,又是逃去了那般的所在?」當下把素日看重煙湖的心冷了半截,索性連這個名字也不願提起。舒容因哥哥痛恨煙花一道,又怕說多了暴露自己往醉花蔭走動的秘密,此後更禁口不言夏煙湖種種。而舒培又一向少往煙花巷里來,因此雖然夏煙湖名頭一日大過一日,舒培竟是半點不知。今日听到眾人都議論煙湖,述其行止,卻又與自己素日熟識的煙湖既相似又陌生,倒有種人隔天涯的恍惚之感。

當其時,忽听外場報說︰「荷花里翠袖倌人,桃枝兒倌人,夏煙湖倌人來了。」

原來煙湖翠袖桃枝兒三張局票都開到醉花蔭,離荷花里又近,又是一早說好的,因此三姐妹連袂第一個到了,打扮得春風秋月,各自不同。

舒培留心打量夏煙湖,果然最後一個進來,只見她釵環璉佩,一色純銀,並那裙帔鞋襪,也都走的素淨一路,雖身入風塵,卻毫無半分脂粉態,低額斂容,闔屋問一聲好,頭不抬眉不動,完全是大家閨秀的作派。不禁心下感慨,半晌無言。

賴福生正和龐天德劃拳,見煙湖進來,令也忘了,眉開眼笑,合不攏嘴地招呼道︰「煙湖倌人,咱們可是有緣,又見面了。人家見我們聚得這樣頻密,都還以為是我做你恩客呢,你偏對我冷淡,我倒是枉擔了虛名兒,白惹我們無鳳姑女乃女乃吃醋。」說得眾人都笑了。

煙湖並不接話,先向大帥施了一禮,然後過來坐在舒培肩下,溫柔沉默,悄然無語。

一時眾倌人陸續來到,便調起弦索,唱起曲來,自瞿無鳳唱起,依次輪往翠袖黃鶯鶯等,大家知煙湖不會唱,也不相強。惟有賴福生自夏煙湖進門,便一直留神觀察,雖然擺莊劃拳屬他鬧得最響,眼角里卻始終吊著舒培夏煙湖二人,見他倆相與默坐,除進門時那一句循例問候外,這半晌竟無一句交語,因調笑道︰「你們倒和別的客人不同,也不說話,也不敬酒,這恩客不像恩客,倌人不像倌人,要說也是主僕一場,竟無舊可敘?可是古話里說的,‘此時無聲勝有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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