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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戏 第17页

作者:亦舒

好,索性找上门来了。这个小朋友。

他也不客气,一直向我走来,坐在我对面。

我没奈河,指着桌上的早餐,“请便。”

他说:“已是中饭时候了。”

“看,我不认识你。”

“好好,你不认识我。”他似哄孩子般。

我反而想笑。“你自什么地方得到我电话地址?”

“你们是名人,一查就知道。”

我笑。“还查到什么?”

“你们两夫妻貌合神离,已经有很久的一段日子。”

我讶异,“是吗?我们装得那么好,终于也叫人发现了?早晓得不装也罢。”

“自从在天鹅酒吧之后,我真的到处找你。”

“年轻人,别再说下去了。”我伸一个懒腰,“我累了,要休息。”

“你不必下逐客令,我并不是无赖流氓。”他恳切的说:“你少喝一点,对身体有益。”

“你倒真是体贴我。”我语带讽刺。

“你喝得面孔都肿了。”

“谁关心呢?”

“我关心。”

我凝视他一会儿,站起来,“再见,年轻人。”谁要听这种空话。

“何必呢,假如这段婚姻令你不快乐,你可以走出来,从头来过,很多人愿意帮你忙,真的,你也很年轻,这样下去,几时熬得到六十岁?”

“我与你素昧平生,你的话说造次了。”

“走出来。”

“走到什么地方去?我什么都不会做,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你叫我出来,我岂非死路一条?做舞女太老,做女工怕苦,坐写字楼没本事,叫我走出来?”

他怔住。

“小朋友,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生活。你以为我真是高塔上待救的公主?不,我是心甘情愿的。”

“你可以问他拿赡养费……”

“说穿了还不是靠他?那又何必走?一个人最终要面对的,不外是自己,我干吗要骗自己?我已经是我自己,唯一朋友。有些女人离了婚出来,衣食住行都由前夫打点,饶是如此,也寂寞得半死。没有本事,离什么婚?”

他呆呆的坐着。

饼了一会儿他问:“那么他为什么不同你离婚?”

“我不知道。”

“如果他提出来呢?”

“那倒比较好,我可以乘机敲他一笔。”我笑,“很可怕是不是?做人就是这样。”我把酒一喝而尽。

他很惋惜的看着我,“徐先生也不管你?”

“我不管他,他不管我。”

“我真不明白。”他叹口气。

我又坐下来。“你真有意思,小朋友。”

他忽然生气了,指着我,“我不是什么小朋友,我有正当职业,我们家在此地也薄有名气,你别轻看我。”

我立刻正襟危坐。这小家伙。

“他任你去天鹅酒吧那种地方?”

“我从来没去过那种地方。”

“是吗?要不要我再提醒你一次?”

我提高声音唤女佣,“送客。”

他说:“我明天再来看你。”

“你不怕酒精味?”

“大早你就醉了。”

“我是神秘酒客。”我格格的笑起来。

他走了。

那日我睡到晚上十一点。起床看见信华中在客厅里看报纸。偌大的地方只他一个人,显得孤寂。不知恁地,今天我客观地看着他,反而同情他起来,一个家一点温暖也没有,这个地方甚至没有人气。

我走过去,“回来了?”

他抬起头来,“睡到现在?日夜颠倒,整天在家就穿件睡袍,再性感也没相貌。”

我蹲在他身边,“我都可以改掉。只是我穿好衣服等你回来,你总是人影不见。”我笑。

他握住我的手,感喟的说:“我也有不是之处。”

“恶性循环。”我们很久没有这样好好的说话了,“这样吧,我先戒酒。”

“你少喝点。已经是哈利路亚了。”

“我会戒得掉。”

“我可不晓得是否可以天天回来。”

“不要紧,我会一边打毛衣一边等你回来。”我夸张的说。

信华大笑起来。

我们夫妻俩很久没有这样融洽的说话了。

“我尽我的力。”我说。

他也说:“我也尽我的力。”

至少我们双方在这一刻是有诚意的,很多人口中的爱情,也不过如此。

“你今晚是不用睡了?”他问我。

“你呢?”

“我累,明天一大早要开董事会。”

“我们的生活方式永远不协调。”我叹口气,“不要紧,明天晚上我等你回来。”

“好,八点钟。主妇,晚餐看你的了。”他拍拍我背部,打个呵欠。

轮到我一个人在客厅干坐。日夜颠倒,我一定要改过来。不为了信华,也为了自己。

捱过今天,明天白天死撑着,就可以把生活恢复正常。到了晚上还不累个半死,自己睡得着。

我取饼武侠小说看。

做了一百样事,才捱到天亮。

那日早上,信华看到我,一呆,“怎么,你是认真的?”

我勉强笑道:“陪你吃早餐。”

想喝酒。

女佣见到我那么早,也大吃一惊。

我送信华出门上班。“记得今晚的约会。”我说。

“做个鸭片汤,”他笑,“好久没吃鸭子。”

“遵命。”

女佣看得呆了,我们夫妻俩少有见面的机会。

我渴睡,勉强换上衣服,跟她去买菜。

阳光很刺眼,我有种吸血僵尸被人在日头底下抓住的感觉。

菜市场中挤满人,主妇与菜贩互相吆喝着,我觉得自己荒谬,怎么,真打算改过自新?也不必太过火吧。但我的确想看看清晨的一切。

我的脚有点软,心跳加速,我知道,肚子里的酒虫需要安慰。好不容易挽着菜篮回到家中,我抢先斟一杯冰冻白酒喝。

解嘲的跟自己说,戒酒跟罗马一样,不是一天可以完成的。

我倦得不得了,但明知倒头一睡,晚上一定又起不来。十个闹钟也不管用。

我支撑着,中午吃了一碗鸡汤面。

蒋光明又来了。

罢在我要改过自新的时候,碰上这家伙,真倒霉。

“怎么?”他说:“你这只昼伏夜出的蝙蝠,还没睡吗?”

“回去吧,我不会开门给你。”

“就算你丈夫看见,正如你说,我只是个小朋友。”

的确是。我打开门,也许有他陪我说了话,我的双眼可以睁得开来。

“你想说什么?”

“我们或者可以做个朋友──咦,你还在喝。”

“是的,还在喝,也许永远戒不掉,不过白酒总没有伏特加凶。”我嘲弄的说。

我与他在露台上坐下。

我要熟习阳光。

“你同徐先生,怎么会搅成这样?”

“呈强,双方要逞强。”我说:“他有‘应酬’,抛下我,我就借酒浇愁,打他入冷官,于是他更不回家,我也成了酒鬼……”

“没救了?”

“今天是一个新开始。我等他回家来晚饭。”

“他会回来吗?我打听过,他是著名的公子。”年轻人拨我冷水。

我微笑,“即使我们离婚,你有什么好处?”

“再到天鹅酒吧去等你,”他很坦白,“再续前缘。”

“天鹅酒吧的怨妇,要多少有多少,穿金戴银,全部喝得昏昏迷迷,像你这么漂亮的小伙子,爱挑谁就挑谁。”

他说:“哈!承认去过天鹅酒吧了?”

“我没有去过,”我狡猾的说:“我只是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地方。”

他作一个“拿你没法子”的表情。

“你不用上班?”

“午饭时候。”他说。

“年纪轻轻就做事了?”

“在父亲的洋行里。”

“啊,”我点点头,“有来头。”

他侧侧头,“你不醉的时候,亦另有一股味道。”

我笑了。

我泡了一壶黑咖啡提神。

“怎么,真的从头开始?”他问。

我点点头。

“只怕你肯他不肯。”

“要不要打赌?,”我问。

“好,赌一千块钱,徐先生今天不回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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