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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 第18页

作者:亦舒

“谁跟你赌一千块。”

“一万块?”他又挑战地问。

“赌一个东道,如果他今天回来吃饭,你以后不得来烦我。”

“好。”他一口答应。

我问:“你希望他不回来吧?”

“不,刚刚相反,在天鹅酒吧那次,我不知道你是谁,只觉你美丽,当是一次艳遇,后来发觉你是徐信华夫人,就替你难过,如果这次你俩回头重修旧好,我会替你们高兴。”

我略为意外,“既然如此,你干吗来缠住我?”

他说:“怕你更加沦落。”

我有点感动。

“那种地方很杂,不可以多去。”他说。

我不响。

“你要是遇见了别人,此刻上门来勒索,怎么办好?”

我还是不响。

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我承认我大胆妄为。

“自暴自弃最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你也不想想有多危险。”他振振有词。

我笑问:“那你呢,你又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做什么?”

“我是男人。”他涨红着脸分辩。

“男女有什么分别?一样可以身败名裂。”我说。

“因为你实在很美。”他嚅嚅的说:“我不是那里的常客。”

很久没有听这种赞美的话了,小时候谁没有听过?十八无丑女,现在钻进耳朵,又别是一番滋味。

我仰起了头。

我也希望信华今日回来吃饭,好使我了却一件心事,从头再来过。

蒋光明小朋友问我:“你认为他会回来吗?”

我说:“老实讲,我一点把握也没有。结婚这么久,什么新奇感吸引力都没有了,如果他回来,恐怕也是为了他自己,在外头玩腻了,这里天长地久,终究是他的家。”

“你呢,你戒酒,也是为自己。”

“你有没有发觉咱们两夫妻简直是德配?他嗜色,我嗜酒。”大笑。

“美女喝醉的时候还是很美的。”

“谢谢。”

“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很疲倦,”我说:“眼袋大如鸭蛋,到哪里去?”

“去外头走走,出身汗日──试想想你多久没出汗了。”

“你不用上班?”我要轰走他。

“我一走你就瞌上眼,别忘了你还要等你的良人回来。”

我笑。

也罢,出去走走。

他驾车把我送到郊外,我吸一口新鲜空气。

“下车来。”

我闭上眼睛,靠在车椅上,不肯下车。我累得慌,肠胃乱成一片。我用舌黏黏嘴唇,酒,最好有一杯冰凉的威士忌加冰。

“运用你的意志力。”蒋笑,“你的酒瘾不致于到那个地步。”

“你知道什么。”我懒懒的说。

“为了你自己,不是为别人,为自己总是值得的。”

我瞅着他,“看来你倒是真的关心我。”

“我的心,可昭日月。”

我格格声笑起来。

他递给我一罐橘子水。

“不要!”我吆喝道,一手推开,“渴死也不要。”

他呆视我,“你丈夫怎么会跑出去同旁的女人鬼混?我要是他,我只要对牢你就够了。”

我叹口气,“你将来年纪大了,就会知道,这世界上有许多更好的。”

“戒了酒,同他离婚,过来与我生活。”

我模模他的头发,“真天真。”

“我不会亏待你。”

“光明,我是一个纯装饰品女人。男人要我装饰他们的生命,就得拿其他的来换,你这么年轻,你不懂得,我是不可能跟你的。”

“我没有钱?”

我微笑。

“那么至少出来走走,我带你去看瀑布。”

“我不要看,”我皱着眉头笑,“谁要看那些玩意儿?你以为是初中生去远足?”

他生气,“你就是会孵在家中喝喝喝。”

我拗不过他,只好下车。

我们走了十分钟的路程,在密簇簇的亚热带植物中,吸饱了含青草味的新鲜空气,来到一座峭壁,有一道雪白的小型瀑布美妙的挂下山谷。

“你常带女朋友来这里?”

“只有最心爱的女人。”他说。我没好气的笑,顺道打个呵欠。

“你像毒癖发作似的。”他骂我。

“送我回去吧,我的心情,同你的不一样。”

“如果嫌这里老士,我们可以去欧洲,我们去尼瓜拉加,去岑里……”

“光明,我想回去。”

他悲哀的看着我,“金丝雀关在笼子里,再也不懂得飞。”

我说:“我从来不会飞,我跟本不是雀类。”

“你是什么?”

“我是一个想东山再起的女人。”

他没奈何,开车送我回家。

我说:“记住我们的东道。”

“如果我赢了,在天鹅酒吧见。”他说。

“如果你输了,以后不准再说认得我。”

他很有信心:“我会赢。”

我气馁,我连一成的把握都没有。

到一个时候,回光反照,我又不那么疲倦。

蒋光明把我送到门口,我自己上楼。

一进门就问女佣,“先生有没有打电话回来?”

“没有。”

没有。不会是一出门就忘了家里吧?信华一贯是这样。

也许没有电话只有更好,证明他尚未改变心意。

我居然为他患得患失起来。忍不住尴尬的笑了。

我到厨房督促女佣做了冬瓜鸭子汤,另外配三只夏季小菜。多少年没替信华准备小菜了?我想想看来我对他还有感情。

他今天晚上会不会回来?

我看看钟点,下午四点,还有两小时便可知分晓。

我弄得混身油腻,到浴间去洗澡。

他会因我而改?我又会不会因他而改?

这些日子来我们一直没有撕破脸,也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的修养都会这么好,与我不爱说话的习惯有关,什么事都放心里,没有叽哩呱啦的痛骂。

等男人回来的滋味不好受,五点钟,我斟出第一杯酒,松弛一下神经,我没有那么容易醉,喝到八九点,如果他不回来,也就算数,正好趁酒意上床睡觉。

如果他不回来,那么我们这一段,可也真的应该结束了。没有本事不能离婚,可是我能够明目张胆创下劣迹让他叫我走,那还不容易。

但是我沮丧的希望他回来。我不想堕落,我希望他回来,我们重新收拾旧山河……

六点钟,我又斟一杯威士忌。心里似乎略略安慰镇静一点,酒就有这个好处。

电话铃响,我心剧跳,是他说不回来了。

我取饼话筒,作最坏的打算。

“是蒋光明。”

“干什么?”我声音很粗。

“徐先生还没有回来?”

“关你什么事?”我更加暴躁。

“我来打听打听,着看嬴了几成。”

我摔下电话。

我用手撑着头。信华是不会回来了。

他怎么会变呢?

我叫女佣开饭。几乎七点了。渡日如年,这种虚妄的希望。

罢在这时候,大门处锁匙响起来,信华应声而入。

我像是做梦一样,吞一口唾沫,迎上去。

他意外的问:“真的有鸭子汤?你未喝醉?你没有死睡?真的在等我?”他张开手臂。

“是的,而你,你真的推掉其他的约会,准时回来吃饭?”我投入他的怀抱。

“我一直在担心你会照旧烂醉如泥。”

“我也一直担心你又有非去不可的应酬。”

信华说:“不会了,再也不会有了。”

我说:“以后再也不酗酒了,一定。”

我到厨房去端菜,电话铃又响。我同佣人说:“说徐太太在陪先生吃饭。快去。”

那一定是蒋光明,他输了,不过他会祝福我。

我与信华坐下来晚餐,因为紧张,吃得不多,我累得眼睛都睁不开来。心中存着股安全感,加倍渴睡。

“真难为你了。”信华说:“不过今天是一个新的开始,累一点也值得。”

我点点头。他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以前种种,比如昨日死。我赢了东道。

赢了!

荼蘼记

见到他我也不再引以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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