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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 第2頁

作者︰橡果

芙蓉被老娘說得垮下臉,泫然欲泣。

孟大嫂罵得更厲害︰「苦著個臉更難看,活像野鬼!」

「娘,好啦。」流火只得又拉開老娘。三姐妹里就屬二姐生得最難看,最不像娘年輕時的時候,性子又懶惰,結果成天都被罵。「娘,我已經想好了,沈家又有錢又有勢,我們得罪不起的——」

「你想干什麼?」孟大嫂一看老三一臉決絕的樣子,大為緊張。

流火面無表情地走回飯桌邊坐下,「花轎就快來了,我們家總得有個新娘子上去,你既然嫌二姐長得難看,那麼我去,我頂替大姐去嫁給沈家那個什麼二爺。」

「我的小祖宗喲,那怎麼成?」這簡直是剜了孟大嫂心頭的肉。

「要不然我們就得把聘禮全數退還給人家,」流火垂下眼盯著地面,冷冷地說,「但是這些天你給我們買了衣服和被子,又托鄰村的王木匠新做了桌椅,還有吃吃喝喝……已經花掉了兩個大元寶,我們賠得起嗎?」

「這……」孟大嫂一听就蔫了。

單靠她給人洗衣服、老大繡花、老二割草養豬、老三下地種些果蔬,賺的那些微薄小錢連維持家用都往往不夠,哪還有閑錢去湊齊那兩個大元寶?何況眼下老大都跟人跑了。

芙蓉怯生生地靠過來,「流火,二姐不讓你嫁過去,你年紀比我小,二姐怕你受委屈。」

孟大嫂被她說得眼眶也濕了,心里有些後悔剛才對老二這麼凶。

「二姐,沒關系的,」流火卻抬起頭笑笑,「我有辦法嫁過去又回來的。對了,娘——」她把目光轉過去,「我是說認真的,等我一上了轎,你就跟二姐把家里收拾收拾,揀值錢的帶走,千萬記得要把那些元寶都換成銀票藏在身上,等天黑了就離開家,去鄰鎮找間客棧住下,我會去找你們的。」

「傻丫頭,嫁進去了你還怎麼出來?」孟大嫂緊張到不行。

流火笑得有些狡黠,「我自然有辦法。」

「真的嗎?」芙蓉卻立刻歡喜起來,「要走不如我們現在就走吧,娘啊,我們趕緊去收拾——」

「二姐,現在不行!」流火拉住她,「沈家迎親的人就快來了,我們現在怎麼走得成?」

「那我們先逃到山上去。」芙蓉還是傻乎乎的。

「死丫頭,果然蠢得跟豬一樣!」孟大嫂看見她這副樣子,忍不住又生起氣來,狠狠地在老二頭上打了一記,惹得芙蓉又「哇哇」叫痛。

流火也懶得再跟她解釋,顧自回屋準備自己的東西去。夜已深,外面疏星淡月,屋內卻是燈火如晝。

在兩支貼了「喜」字金箔的大紅蠟燭燃至一半時,流火小心翼翼地把紅蓋巾掀了開來。好極了,所有的人都在前院喝酒,連兩個喜婆子都被拉了去,現在新房里只有她一個。

她把紅蓋巾用力丟回床榻之上,又火大地把頭上的珠冠扯下來,在心里「嘿嘿」直冷笑︰好一個有名有望的沈家,居然也會干下這種卑劣無恥、生兒子沒的破事!

說是花錢買媳婦吧,好,世道一貫如此,她也沒有話說,但直到拜堂那一刻她才知道,原來她頂替大姐嫁的丈夫根本是個死鬼,而且都已經死了七、八年了。

全怪沈家那個老夫人突然不知抽的什麼風,愣說病死的二兒子托夢給她,一個人在地下太寂寞,要再娶一房小的來陪——啊呸!他的大老婆還在陽間活得好好的,憑什麼再娶一個青春年少的女孩子為他守活寡

流火氣得俏臉發白,抓緊雙拳在房中走來走去。

這樁事從頭至尾最最可惡,莫過于沈家事先什麼都瞞著,直到拜堂她才知道這個殺千刀的真相!也幸虧是她嫁過來,要換了脾氣溫順的大姐,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那她就相當于被沈家關進了一只金絲籠里——樣!謗本是活活關進了一口棺材里!

嘿,不過她孟家的女兒也不是好欺負的!紅燭掩映下,流火忽然露出一絲詭異的冷笑。然後她彎腰掀起身上所穿華麗又笨重的褂裙的一角,再掀起里面粉色的襯裙,從腿上解下兩個原本綁著的包裹來。

喔,真是累,她抖抖酸軟的兩條腿,滿意地把兩個灰布包裹拿到床上。

眼下該是它們派上用場的時候了————而此時,在沈家莊園的東邊,一間雅閣內,正有兩個人相對而坐。

其中一個身穿青灰色的綢衫,金線瓖邊,不高不矮,略有些胖,看上去年約五旬。沈家的產業很大,所涉生意又雜,錢莊、酒樓、茶號、布莊、商鋪,而他是沈家七間大商鋪的總管。

他面前那另一位,則是一身白衣,輕袍緩帶,眉目俊朗,乃是沈老夫人最疼愛的金孫,沈府的二少爺。眼下陸總管正在給沈頤匯報「天寶樓」上個月的賬目,以及近幾日發生的一些要事。

「天寶樓」專門經營玉石買賣,上個月生意平平,只有三宗大生意,沈頤一邊翻看著賬本,一邊听陸總管解釋,神情似慵懶卻又不懈怠。至于二叔這樁莫明其妙的冥婚,他沒興趣、也沒空理會。

二叔早已入土為安,女乃女乃卻非把一個虛無的夢當真,挑選新娘,大張旗鼓,如今這婚事鬧得滿城皆知,說出去倒讓人看他們沈家的笑話。

「二少爺,昨日鄭大人親自來找我,說欽定的巡撫大人不日就要到任了,他听聞那位姓宓的撫台最喜歡把玩玉石,便讓我幫他挑幾樣希罕的,到時他好送過去孝敬孝敬。」陸總管說得有些憂心。

闢送官,掏的還是底下商家的腰包。

沈頤放下賬本,卻淡淡一笑,「那也好,這種事你有經驗,看著辦吧。另外————」他目光下落,想了想,又道︰「我先前听你說……鄭大人對‘天寶樓’里那一尊‘鴻運當頭’特別感興趣,這一次你一並送去,只說是我們孝敬他的,連帶中丞大人的賬,‘天寶樓’都包了。」

「是,我明白了。」陸總管點頭,喉嚨卻忍不住「咯」了一下。

娘老子的,這次又是好大一筆開銷。二少爺曉得官家的利害,時時處處精心盤算著,只怕年終算賬時,那個什麼都不懂、又喜歡插一腳的三爺,不分青紅皂白又要計較個沒完。

這苦頭他們不是沒吃過。三爺就是老夫人的第三個兒子,二少爺的三叔,本來當年沈家的酒樓、錢莊和茶號都是歸他管的,但他這個人根本不懂經營,不出半年,好好的生意都衰敗下去,後來錢莊和茶號就由大少爺沉湛接手,沈頤負責布莊和其它所有的商鋪,兩兄弟也由此在他們三叔的心里落下了怨恨。

陸總管在沈家待了也有好些年頭了,東家的事基本也看了個透徹。要說三爺,那腦瓜子里似乎永遠只知道打開門做生意,賣出去多少貨物,就非得賺回來多少銀子,這前溝後渠、明巷暗道,背地里的彎彎他一概不懂。

沈頤抬眼看老總管的表情,心里自然明白了八九分,他這是替東家心疼?但如今的世道,放多香的餌,才能釣多大的魚。他心里思量著,隨手倒了一杯茶,「陸總管,你嘗嘗六安的瓜片,谷雨前采制的。」

「哎,好。」陸總管小心地接過來。他熟悉二少爺的脾性,一向待人溫和,所以倒也不受寵若驚。淺啜了一口,當即忍不住贊道︰「香氣清鮮,透徹心肺,果然質量絕佳。」

「是嗎?我已經喝了有十來天,倒不覺得有這麼好。」沈頤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隨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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