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涇渭迷情 第10頁

作者︰澹台

涇娘好氣又好笑,若是啾兒知道自己口中「風流倜儻」的華公子就是曲江池那夜那猥瑣嗆篁的男子該作何想?

「大清早怎麼有只雀兒喳呼著什麼?」門外傳來一個聲音,教啾兒听了,慌而行禮。

「爹!」涇娘整張臉揚起了來,抬眼輕易地便捉到他笑容下的一絲不平緩,想必剛發完標,「壽面壽膳,就等著爹了。」

今天的她,在乎日的素妝之中多束了一圈玉石雕成玫瑰模樣的鐲釧,更顯妍致秀麗。

「這麼斷定我就不是段篤峒?」

她眨眼,「涇娘與爹早就靈犀自通了,爹這點伎倆,還難不倒涇娘啊。」

他哈哈大笑,頓覺今早上的郁悶一掃而空,她也跟著笑。「年年的生日都是同爹一齊過,好希望今後亦是如此。」

他的神情微定了一會,輕扯嘴角,「來,嘗一嘗廚娘為你改良的壽面。」他將那碗精致的壽面移至她面前。

「爹願你永遠快樂。」

「爹每年都講著這一句。」

將面前的食物又移到他面前,瞧她動箸吞咽的樣子,饒富興趣。「爹希望你快樂就夠了。」見她懶于動筷,舀起一匙藕荷銀杏羹送至她唇邊,她咽下。

瞧著碗中清碧的藕荷,載浮的白銀杏兒,輕吟道︰「終南陰嶺秀,積雪浮雲端。」說完,她舀起另一碗中兀冒寒氣的冰鎮梅子鳧茈湯,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紅葉下山寒寂寂,濕雲如夢雨如塵。」他會意而吟,張嘴後伸手制止她忙碌的小手,「涇娘猜一猜,爹送你什麼禮物來了?」

她雙眼一亮,「及笄時爹送我一只琥珀狻猊,十六爹送我一只核刻蘭舟。今年嘛……爹該不會送一個娘吧?」她笑謔。

他輕刮她俏鼻,「不對,再猜。」

「涇娘可猜不出。」

「真猜不出?」他瞧她滴溜溜的眼,「若猜得準了,爹帶你去逛游夜市。」

「可別失信于人?」她揚起了唇邊弧度。

「爹幾時失信于你?」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精致的禮盒,放到桌面之上。

「好,我就猜啦。」她起身踱步,兩只杏眼眨也不眨地盯著他,忽地傾身從後摟住他的脖子,叫道︰「這禮物便是——爹向來掛于頸中不離身的古琬圭。」

檀盒被彈開,入眼的是一塊大約兩指寬長的琬圭,極薄。一般玉略透明而帶光澤,而這琬圭更為甚,溫潤的質地似有絲絲溫氣冒出,確是件上古寶物。

涇娘微笑地把它貼入肌膚,殷晝渭說︰「這玉奇特之處還不在于它的質地,你再瞧瞧,發現什麼?」

涇娘仔細端詳,此時天際微現薄暉,淡淡地從窗格透進,手中琬圭給光線這麼一照,溫炫粲目。涇娘迎著光線瞧去,只見琬圭中心流光溢彩,隱隱竟似一對龍鳳自空中吐彩。

「我從來可不知道這塊琬圭有這般妙處!」涇娘驚收起來,忙不迭再端詳兩眼,忍不住嘖噴稱奇,「爹,想不到你年青時候落魄一身,竟然身攜奇珍。」

「你又想從爹身上挖出什麼?」他看穿她。

涇娘吐舌,「這證明人不可貌相呀!」她忽靠近他,「大凡上古寶物,又是族傳,定是送給媳婦兒一類的,爹將它送給女兒,這可是一大驚喜呀!」

心怦地一跳,他說︰「古物自身的意義在人為,給它另覓個主兒又何須巧立名目?爹將它送你,便是覺得你會喜歡,這可無關什麼意義了啊!」他拿話掩飾。

在他家族的傳奇中,確如涇娘所說,這塊來歷匪淺的古琬圭確是賜予長媳的信物,是地位的象征。會將她送予涇娘,乃是起于當時一個轉念,本是別無他意,這會兒想來,倒顯得自己居心叵測了。

「那涇娘就多謝爹啦!」

她起身將琬圭珍而收入了繡包,回身時手上捧回一本線裝書,殷晝渭一瞧,封面寫著《李義山集》。

「爹每日奔忙,涇娘卻閑來無事,曾動手箋釋這本《李義山集》。爹也是詩詞強手,對于李商隱的詩定有獨到見解,這冊子閑時隨手翻閱也可解解悶兒。而李詩手法深曲隱晦,涇娘若有什麼注箋訛誤之處,爹可指正。」

殷晝渭接過書冊,正待翻閱,卻給她制住,他微愕地瞧著涇娘似乎薄緋的臉,說不出的怪異。

「爹,回頭再瞧吧——我餓啦。」

一塊桂花泥棗酥遞了過來,他張口咬下,甜甜絲絲的滋味立時掃去他一腔怪異,朦朧中升起了一種若隱若現的貪念︰若是能一輩子吃著女兒遞來的桂花泥棗酥,那該多好?

***

大慈恩寺最出名的建築,自是大雁塔。

經重修後又遭兵火襲擊,保留下來的大雁塔塔高七層,七層之中,塔的門楣雕刻的是唐代盛時的線雕畫,門旁嵌有「大唐三藏聖教序碑」,若登極而眺,便可見北臨渭水,南倚終南,東西八百里秦川的長安城萬戶人家府邸鱗次櫛比,樓台堆秀,車馬揚塵,極盡的繁華。

進香還願後日已過午,在寺中草用了齋飯,便在知客僧的帶領下,登上雄偉的大雁塔。

「大雁塔氣勢恢弘,形勢峻拔,倒讓我想起了城南大薦福寺內的小雁塔。只是小雁塔十五層的險峻,又非大雁塔所能比擬。」她含笑道。

他不語,小心翼翼地護住她拾階而上。七層之塔,眺望中極是高巍,便似插了翅也難飛上;親身臨置其瓶月復之中,更深刻體會欲上高樓,自有一番曲折。

轉眼他們已上高層,涇娘深吸一口氣,大聲叫起,興奮之情溢于言表。

「佛建這樣的高塔,本來是要將人的思想延伸至虛無,可惜爹與我盡皆凡夫俗子,但登高四顧,感受個‘峻’字倒也無妨。」

兩人一齊從塔之洞門邁出,萬里江山頓時收于眼下,極目四眺,再高傲狂桀之人,終覺自身不過渺渺滄海之一粟。

「這一片的繁花似錦,內苑笙簧,終究是表面的升平景象。」殷晝渭遙指長安皇城大片林苑,聲音平平。

一陣長風吹來,曳動他們衣袂飄飛,人似乎將要凌空而下,他趕緊摟緊懷中女兒,讓她盡置懷內方可安心。

她仰頭一笑,「爹,女兒疏鈍,想不到你那等嚴肅,悅目放懷,千百年來江山合復分,盛復弱,歷史迤邐演繹,當變則變。」

他點頭,凌踞高塔,放眼是高山繁華苑城,懷中是女兒妙語如珠,陡覺一直壓于心頭什麼起事篡反的大事全然放下,心神怡靜。人世間活至此,夫復何求?

「想到什麼了?」他低頭問。

「詩壇掌故中,五詩人高詠慈恩塔的逸事,不僅值得大書一筆,在這大雁塔歷史中,亦是值得令人想往的。」傳說唐玄宗天寶十載秋天,杜剛、高適、岑參、儲光羲和薛據相約前來這大慈恩寺中,登上寺內大雁塔。五位詩人暢游之余,揮毫伸紙,各撰新詞,成就了這段歷史上值得一書的美談。

「高標跨蒼穹,烈風無時休,自非曠士懷,登茲翻百憂——五人之中,若論詩的氣魄雄偉,當推岑參;若論詩的胸襟,當推杜剛。」

「是啊,千百年來,詩人輩出,創作了大量的雅詩新賦,但論到憂國憂民的博大胸襟,千古推崇杜剛第一。想是文武雖殊途,但只要一心為國為民,便不失為一位無愧天地的仁臣義士了。」

「你希望爹是這種人嗎?」

「不。我希望爹是個再平凡不過的人,同所有普通不過的老百姓一般,平凡地生、平凡地死、平凡地……娶妻生子。不求聞名于世。庸碌又有何妨?自古以來,汲汲于名利的人很多,但多少反而受頭頂一方翎帽所累?佛有雲︰若欲渡人,必先渡己。若自保仍不夠,何提什麼轟轟烈烈的大事?自私也罷,燕雀之志也罷,安貧固窮,何樂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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