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廉,四年前她对他就充满了感激与歉疚,四年后的今天,感受竟完全一样。她知道士廉对她好、喜欢她、爱她,但她——对他根本没有一丝爱情的成分,她不能勉强自己。士廉是哥哥,就是这样,缘份和爱情都是这么奇妙的一件事。
天色渐渐亮了,睡不着的滋味真不好受,头昏眼花的,好在今天不必当班出勤,否则必定脸色吓人兼支持不住。起床吧!喝杯热牛女乃或者会好些。
大泽今天会来台北,虽然一星期的期限还没有到,她今天就告诉他,她同意九月结婚,她愿意做九月新娘。
九月新娘。怎么她心中全无欢愉?是不是屋子里太凌乱?昨夜大食会的残局令她不快?是吧?她扔开那杯盘狼藉的场面躲回卧房,嗯——好些了。是不是?外界的一切很容易引起她情绪波动,她知道这点。
慢慢把牛女乃喝完,更没有睡意了,也罢,等会儿八点钟第一个跑去美容院洗头,再去做“桑那”,无论如何,不能让大泽看见她的无精打采,她至少要尊重大泽的诚意。
几乎是看着时钟在走的,好不容易到了八点,她随便梳洗,换一件衣服,戴一副大大的太阳眼镜出门。门开处,正遇到住在对面的邻居太太要去买菜。
“早啊!任小姐。”邻居太太热情得很——老天,她们要一起走完四层楼的楼梯。“这么早出门啊!今天飞不飞国外呢?”
“今天休息。”倩予淡淡的,保持礼貌的。
“昨天我看见杜非又到你家了,是不是?”邻居太太好奇的问。“你们是朋友吗?杜非真是了不起,我们全家都喜欢看他的电影。”
“是的。”倩予含糊的答。真要命,怎么又是杜非?他好像无所不在似的。
“下次他再来,介绍我们认识,好不好?”邻居太太好羡慕,好向往的。“或者请他和我们照张相,签个名,任小姐,说定了啊!”
“好吧!我问问他。”倩予无可奈何的。碰到这样的人,叫她怎么说才好呢?
“只要你肯说,他一定答应的,”邻居太太好高兴。“任小姐,杜非——是你男朋友吧?”
“啊——不,”倩予再也忍不住皱眉了。“怎么会呢?他是大明星,我们只是认得。”
“可是——”邻居太太的眼睛变得有点狡黠。“昨夜他离开了又回来,独自一个回来,好晚才走的,是不是?”
倩予开始愤怒,这——算什么?
“你是什么意思?”她站住了,脸也沉下来。
“不,不,不,你别误会,”邻居太太也自知太过分了。“对不起,我是指——你们是好朋友。”
倩予狠狠的盯她一眼,无可奈何的大步走出去——好在她已到了楼下。
在马路上,她立刻看见站在那儿,若有所思,犹豫又旁徨的士廉。
“士廉?你怎么在这儿?”倩予大为诧异。“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上楼?”
邻居太太也走出来,看士廉一眼,快步离开。
“来了不久,”士廉尴尬的不置可否,他看来很不自然,不敢正视倩予。“你要出去?”
“不,只是洗头,不重要,”倩予立刻说,她是善解人意的。“我们找个地方吃早点,好不好?我也没吃。”
“好。”士廉点点头。
士廉的缺乏吸引力是因为他太好,功课好、人品好、性情好,他也太温顺善良,欠缺一点突出的、明显的性格,是这样的吧!
找了一家小小的但干净的油条烧饼店,意外的还有倩予爱吃的粢饭。
“啊!粢饭,”士廉指了一指。“你小时候最爱吃的,每夭早晨拿一个在手,边吃边上学。”
“是啊!好久没吃了,”倩予笑起来,无论如何,在事——依然温馨。“你在美国更加吃不到了。”
“我不怎么爱吃,”士廉老实的说:“糯米东西,我总觉得少吃些好。”
“我才不管,喜欢的东西吃了再说,”倩予说:“时时要提醒自己小心这,小心那,很辛苦。”
“或者——我太保守了。”士廉垂下头。
倩予有些愕然,士廉的态度也和平日不同。
“我说得不对,是吗?”她歉然的。
“不,我讨厌自己的个性,”他根根的。“我是个标准的没出息书呆子。”
“怎么这样讲?士廉,儿时的一些玩伴里你是最有成就,最出人头地的,”她立刻说:“不是人人可以得博士学位,更不是人人能当教授,不是吗?”
“这——都不是我向往的、想要的,”他睑上有奇异的红。“念书——也只是顺理成章,无可奈何。”
倩予心中震惊,却不敢讲话,她怕万一说错了,令大家都难堪。
他说念书是无可奈何,顺理成章,那是指——指他某一方面有缺憾,是吗?感——情?四年前的事兜上心头,他竟为她要放弃出国,他——唉!他,但世上尽多不如意的事,哪儿去找十全十美呢?
豆浆、油条送上来,暂时解开他们间的尴尬。
“倩予,今天我来——想告诉你,下星期我就回美国了。”他忽然说。
“那么快?!不是说要过了九月之后吗?”她意外的,又有些莫名的不安。
“台北——反正也没有事,先回去预备一下开学时要用的教材。”他盯着豆浆。
“心颖呢?也一起走?”她问。
“我还没问过她,这不重要,”他摇头。“她这么大了,可以迟一点自己走。”
“昨天你并没有这么决定。”她说。
“昨天回去才决定的。”他慢慢说:“我的生活紧张惯了,台北的悠闲我很难接受。”
“伯母他们同意吗?”她关心的。“这是你四年来第一次回国。”
“他们不会有意见的。”士廉摇头。
倩予想一想,不知道为什么益发不安了。
“士廉,是不是因为我——”她嗫嚅的问。
“不因为任何人,”他扬一扬头。“反正都要走,迟和早没有什么分别,你知道,每天在家中看报纸,走来走去的无所事事,除了不惯之外,我觉得是种浪费,时间上的浪费。”
“好吧!明后天我请你吃饭饯行,也安排你坐我那班飞机走,好不好?”她笑。
“吃饭——不必了,昨天还让你忙一整天,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他说。
“那算什么呢?”她笑。“我去订位子,什么地方会再通知你和心颖,伯母他们也一起请。”
“杜非呢?”他问。看得出来,他是故意的。
“随便,主要是请你,其他人没那么重要,都是陪客。”她回答得很好。
“让他也来吧!大家——朋友一场。”他说。
她呆怔一下,发觉他语气很怪,什么叫“大家朋友一场”?似乎很同情杜非似的。
“好,我请他。”她说。
“不要勉强。”他立刻又说。什么事令他拿不定主意的旁徨呢?
“怎么会勉强呢?昨夜杜非送你们回家后,又跑来我家聊了一阵才离开。”她坦然说。
“哦——”他好意外。
“我和他的事全讲清楚了,所以面对他,我不会尴尬,除了百合的事目前不能让他知道之外,其他——根本没有什么事。”她说。
“他也知道你下个月结婚?”他问。
哦!这才是士廉今天来的目的,是吧?他也为这件事而提早回美国?
“是,我告诉了他。”倩予点点头。
“他——怎么说?”士廉望着她。
“他当然祝福我,”倩予轻轻笑起来。“他是杜非,我们不要忘了。”
士廉思索一下,抬起头,很诚恳的说:“倩予,你真决定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