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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里百合 第38页

作者:严沁

他点点头,再点点头。

“六年前你来比利时找我,你流泪而去的模样我永远不能忘记。”他缓缓地说:“后园中虽长满了‘悠然草’,我却不能此心悠然,想再见你的念头越来越强,所以,我终于申请再进哈佛念书。”

“但——为什么是哈佛?”她心被揉碎了。斯年和她一样的不能此心悠然。

“那是一个过渡时期,我用一年多的时间适应外面的世界,同时——也设法看看可不可以不再想以前。结果——我还是回了香港。”

还是回了香港!这几个字里包括了多少挣扎,多少感情,多少痛苦与欢笑。还是回了香港。

“斯年——”她觉得胸中的温柔扩大,直涌上喉头。涌上鼻子,变成了酸酸的感觉。

她的眼睛红了。

“但是——我完全帮不了自己,”他的叹息更深,“面对你,我陷得更深、更沉,我怕——无力自拔。”

“斯年——难道——一定要自拔?”她的眼泪已流了下来。“你觉得我们之间——毫无希望?”

“我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他突然把汽车停在一条转弯的小路上。

轻飘飘的雪已经开始落下,无声无息地落在他们四周,车厢里只听见他们的呼吸声。

“我以为你可以——但,你还是要回去。”她用手背

抹一抹眼泪。

“这是我最大,最对付不了的矛盾。”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仰起头。“我做了神父,又后悔,我——难道我生命中只是无尽的出尔反尔?无尽的后悔?我是一个男人,我怎能如此懦弱?我怎能——”

“斯年,”她轻轻握住他的手,“不要那么激动,我——也不好,也许我给你太大的压力。”

“不,不是你,是我自己,”他还是那个仰头闭目的姿势,“我痛恨我自己,我怎么能——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一个人?我不该做神父,做了神父就不该再回来,我到底在做什么?难怪教会——我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原来是——教会的压力。

“斯年,总有办法解决的。”她柔声说,声音里却充满了力量。“我始终——会在身边支持你。”

“不要对我太好,慧心。你太好,我会被宠坏的,我觉得自己一次又一次的任性,我从来没有为别人着想过,我是个自私的人。”

“不要这么说,感情——甚至自私都是相对的,你的自私相信也是因为感情,有什么好自责的呢?”她努力使自己理智、冷静。

这个时候,她不能说错任何一句话,是吧!

“看吧!这次应付了目前的环境,我又想要逃避,逃回比利时,”他自嘲地笑,“这么逃来逃去,你说,我能逃到几时?我有什么用呢?”

“不,回比利时是对的。”她用客观的语气说:“你心里这么矛盾,挣扎得这么厉害,回到修道院,你可以冷静一段日子,可以找到真正该走的路。”

她真愿意他回比利时?上帝!她只是不能不这么说啊!

“我觉得自己前面无路。”他慢慢的垂下头来。“无论走哪一条路,这辈子都不会好过。”

“是你把自己绑死,”她正色地说,“你刻意地不原谅自己,是不是?

他呆愣了一下,他刻意不原谅自己,是吗?

“我是——不值得原谅。”他低沉地。

“可是——斯年,我从来没怪过你,”她真心真意地说,“也没有任何人怪你,如果你不放过自己,我们旁边的人——是没有办法的。”

他低垂着头想了好久,好久,直至车外的雪花已积成薄薄的一层,他才慢慢抬起头来。

“我——先回比利时。”他凝望着她,表情十分严肃。“蕙心,我做得对吗?”

“既然你已决定,你要对自己的决定有信心。”她微笑。她能不这么说吗?

“我自己的决定总是出错,信心从何而来?”他说。

她皱眉,她该怎样帮他?

“你——还会再回香港吗?”她忍不住问。

“我送你的那些‘悠然草’仍在香港繁殖吗?”他说了好远、好远的话题。

“已长满了我的窗台、花架。”她点头。

“那很好,很好——”他无意识哺哺地说,忽然看见窗外的雪。“啊!已经下雪了。”

“雪已经下了很久,只是你没发觉而已。”她颇含深意。

是——这样吗?只是他没发觉?

斯年离开了纽约,是慧心鼓励他走的,既已决定要走,早与迟没什么分别的,何必白白浪费这些日子留在美国陪她呢?

她看得出来,斯年越来越闷,越来越不快乐。的确是的,一个男人每天困在酒店等她下班,一起就餐,聊聊天,或兜兜风,这种日子怎能不闷呢?

她不知道斯年到底是怎么想,怎么打算的,但是他说要走,她多留他几天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了解斯年的矛盾,他仍爱她,却又放不下神父的职位——或是放不下当年对上帝的誓言。这种矛盾是她帮不上忙的,还是让他自己慢慢克服吧!

时间能帮得了他们吗?她不知道,也没把握。

斯年走的时候很沉默,没多说话,更没有允诺,他只是深深地凝望她,然后转身便走,再也没回头。

斯年一直是这样的,她早已习惯,如今,她和他之间还有什么话说呢?等的只是一个抉择。

一个抉择。

蕙心仍然规律地上班、下班,明显的,她失去了愉快的笑容,下班后她也不急着赶回酒店,有时甚至到同事家去吃一顿饭。

酒店对她已失去吸引力,只因——斯年已离去。

斯年说好到了比利时会给她一张明信片的,但,他巳离开十天,却只字全无,难怪蕙心情绪低落。

回到酒店,在楼下咖啡室随便吃点东西,就步回房里。还有两个星期就回香港了,是不是?回香港也没什么好,冷寂如故,只不过是旁边多了些人声而已。在纽约想找个人聊天很难。

罢预备冲凉,电话铃声响了。

电话?可是——斯年?

她急切地冲过去接听。

“喂——”她叫一声,啊!她竟说着广东话。“哪一位?我是慧心。”

电话里的声音比较弱,比较细微,是长途电话。

“慧心,是你吗?”费烈的声音。

“费烈?”慧心好意外,怎么会是他?意外之余又有些失望。“有什么事吗?”

“哎——有一点,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费烈是如假包换的老实人。“你——你好吗?”

“我很好,两星期后就回去,”她说:“费烈,告诉我,到底有什么事?我家里?或者——斯年?”

“不,不,都不是,”费烈仿佛很难启齿,“哎——家瑞是不是来看你——你们?”

“是啊!发生了什么意外吗?”她紧张起来。

“不,不,只是——家瑞和文珠吵得很凶,在他从纽约回来之后。”他说。

费烈有点毛病吧?人家夫妇吵架,他为什么这么紧张地告诉远在万里之外的她?

“我帮不上忙,是吗?”她笑起来。“至少远水救不了近火,是不是尸

“不——我想知道,家瑞在美国见到你之后,有没有发生什么事?”他问。

“没有啊!而且他是见我和斯年,是我们,不是单独一个我。”她说。

“那就——奇怪了。”费烈哺哺自语。

“有什么好奇怪呢?”她忍不住问,疑惑浮上心头。“费烈,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哎——有——没有,”他支吾着,“斯年在不在旁边?”

“不,他回比利时教堂了,已经离开十天。”她努力用平淡的声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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