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这是我们还可以做朋友的原因。”
他又不得要领。
做人不是那么容易的,真正能帮你扬眉吐气的人是你自己,没有别人。就是这么简单。
此后周君建议的跳舞乘船节目我都一一地推了,他觉得兴致索然。
我什么都不鼓励他,但还是身不由主的结识了他的父母。
在我们公司的酒会,总经理为我介绍周家两位老人家,我很客气的点头,当作是第一次相会,怕他们早已忘记我是谁。
谁知道周太太眯眯眼说:“这位莫小姐是小儿的密友,我怎么会不知道。”
我呆住。
总经理也呆住。
我尴尬得巴不得找地缝钻。
周太太拉住我的手,“怎么不到我们家来?我约你都有不到,公事忙是不是,刘经理,我当你面前向你讨个人情,别忙坏了她。”
我忙说:“不不不!”
总经理立刻赔笑,“她事业心是重一点。”
周太太笑说:“我不反对女孩子做事,可是……”
总经理认为:“要不要放两天假?”
“好,”周太太代我答:“那么我们约明天下午,喏,你不准推了。”
我瞠目结舌,无端白事的得了两天假,接了一个约会。
后来总经理笑着对我说:“婚姻是人生大事,你也太拘谨了,人家父母都承认下来,你还不肯告诉人,最难过的一关便是老人家,他们选媳妇,不得不小心。”
我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不知道周君原来这么认真。
嗳,我还以为他是唬我的呢。
第二日赴约,成辉来接我。
他说:“姜是老的辣,由他们出马,你到底答应了。”
我有点歉意,不出声。
周先生与周太太很客气,一早在家等我。
我们闲谈了几十分钟,他们很想知道我的家庭状况,我照实说了。
“棗父母去世,留了点小资产给我,有一个哥哥,在美国加州州立大学做
教授棗机械科,是,结了婚,有四个孩子。……今年二十七岁了,不知怎么搅的,大学毕业已是二十三,不过做了四年事。升得快?大家都这么说。”
看得出他们对我相当满意。
其实还是十多岁的少女比较适合他们。
周先生问得很露骨:“你喜欢大家庭还是小家庭?成辉的三个兄嫂全部在这里住。”
我很坦白:“我爱小家庭。”
成辉怪我太坦率,眼睛朝我看来。
我说下去,“妯娌很难相处得好,我与老人家的生活习惯也有所不同。”
周太太问:“不可以迁就吗?”
我微笑不语。
还是十八九岁的少女比较适合他们。
“这里一切都现成:佣人,车子,房子……怎么样,不喜欢?”周太太当我如一个孩子。
我不语,我家里的一切何尝不是现成,也并不是太差呢。
“女孩子长年累月地做事,很吃苦的。”周太太又说。
“真的,”我赞同,“很吃苦。不争呢,变得无能,一争,便成泼妇。”
成辉说:“不如嫁人算了。”
他母亲也笑说:“我们家媳妇都不必做事。”
“是吗?”我问:“是否每个月收月规钱?否则零用怎么办?”
周太太说:“我们家人身边哪用拿现款,一切签信用卡,待爹爹付钱好了。”
“什么?”我觉得十分荒谬。
“怎么,不习惯?”
我说:“我是习惯靠一双手的。”我笑,“做出瘾来了。”
周老先生说:“真是个有志气的好女子。”
我说:“不算得了,我认识许多人赚了钱自己读大学的。”
周太太说:“成辉,你真该学学这种毅力。”
成辉总是笑。
我说:“他很好,并不是一般传说中的公子哥儿那种德性,他很发奋做事。”
成辉耸耸肩。
这顿饭吃得很轻松。
我并没有发表太多的伟论。
成辉把我送回家的时候说:“他们很喜欢你,说你是完全不同的一个
人。”
“跟谁不同?”我问:“你以前的女朋友?”我想起在停车场冲出来与我交涉的那个女子。
“跟我三个嫂子。”
“她们都很出名美丽。”
一个是电影明星,另两个是名门之女。
成辉说:“她们也很好,不过你跟她们不同。”
“我的主张特别多。”我笑。
“他们并不介意。”
我很介意,有一个女朋友嫁入豪门,光是过节时办礼物就穷三代,还得代娘家张罗了送到夫家去,一年不知多少人生日,烦都烦死。
我笑一笑。
“你光是笑有什么用?”成辉有点生气。
“这是无可奈何的笑。”
“你的理想夫家是怎么样的?”成辉问。
“门当户对,老人家有点节蓄,住得很宽裕,有两个佣人够了,爱孩子,”
我不假思索地说下去:“可以照顾我们,但不必太有钱。”
成辉说:“我父母觉得你最可爱的地方便是嫌他们钱多。”
我笑出来。
“每个媳妇都可以得到三套首饰,完全属于她们自己,戴完不必归还保险箱。”成辉说。
我温和地说:“有什么是不必付出代价的呢?连人都锁进笼子里,何需担心保险箱?”
成辉无奈,“嫂子她们穿衣服都是一流的,拿信用卡去名店签个字就可以无限度地买,爸妈喜欢媳妇穿得好。”
“我穿得不好吗?我也是件件名牌呀,”我说:“嫁人后烦恼也多得不得了。”
“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乐天知命的人。”成辉说:“我服贴了。”
每样事要付出代价,真的,我已经在付。
在公司里,总经理对我客气得不得了,大概认为我快要成为周家的媳妇,
轻易不肯得罪我,一传十,十传百,大伙儿都对我刮目相看。
因为我不是胡乱在外承认谁谁谁是我男朋友,是周老先生及夫人亲口说的,身分又不同。
事到如今,别的男人也不来约会我了。
饼一两日,成辉说:“爸爸说,要搬出来住不大好,怕其他的嫂子要有样学样。”
“你要搬出来往?”我故意装佯。“纫玉!”
“为什么你要独自搬出来住?”“你正经点好不好?”成辉问。
“十划还没有一撇的画。说来作什么?
“跟大人住是有好处的。”’他说:“方便。”
我但笑不语。
不是我。我不需要大人照顾。大人七点半起床,我也要七点半起床,大人十二点正吃午饭,我吃不下也要吃。大人肩着的老佣人,动不动给新媳妇看面色。
不不不。
“我真是说不服你?”
“成辉,你又何苦要说服我?”
“我已深深爱上你。”
“呵?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我讶异,”我以为咱们是君子之交。”爱,真是的。
“气死我。”他摇摇头。
我温和地说:“气死你我才不想,谁送玉簪花给我呢?”
他也微笑,“你还要与我斗到几时?”
我不肯答。
“我知道你是个顶顶聪明伶俐的女孩子,可是这么功心计,又是为了什么?”
我假装没听见。
“我不会亏待你的,纫玉,你何必担心?”
我翻阅杂志,索性装到底。
“一定要搬出来住,一定要让你工作,还有什么?当然,不得逼你做生孩子机器,是不是?”
我抬起头来,即使是有了这些自由,我的牺牲也还是很伟大的。三个嫂子!当然,都是落落大方,礼貌客气有教养的女人――一如果你是她们普通朋友的话。做了亲戚,恐怕就不是这样了,恐怕眉梢眉角就叫人受不了。
女人,我知道女人的通病,我自己是女人,我就有这些通病。
我不能不见她们,到底是亲戚。在一间公司里,新来报到尚且要受同事欺侮,别说是大家庭,除非总经理;老爷女乃女乃特别赏识我,但我又有自知之明,我不会吹捧拍马。时间一久,新鲜一过,恐怕不大受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