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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散发 第7页

作者:亦舒

少妇婉拒,“不好吧。”

我不言语,中国人确是保守得多。

我把宝宝背到停车场,她已经睡着。

少妇开了车门,我把宝宝放下在后座,一模她的手心,好烫。

我连按她的额头,扬起一条眉,“太太,你孩子发烧。”

少妇急忙过来用手试验,“哎唷。”

“还是到我房间去躺下叫医生吧,太太,你放心,我是正经人。”

少妇到这个时候也没有办法,只好点点头。

我抱起宝宝往回走。

“太麻烦你了。”秀丽的脸上很多忧虑。

“助人为快乐之本。”

“我一直没发觉她有热度。”

“小孩子的病,说来就来,非常之快,而且病的时候脾气多数女乃坏。”我有深意地说。

少妇沉默地跟在我身后。我仍然不知她的姓名。

到了房间,我放下宝宝后第一件事便是找医生来出诊。

随后便用湿毛巾替宝宝洗把脸。

少妇说:“伍先生,你真的会照顾人,你自己也有孩子吧?”

我微笑,“我还没有结婚呢。”

她马上低下头,“呵,我猜错了。”

我觉得她无论说什么,都带着无限歉意,这是极度欠缺自信心的表示。

我必需额外小心对待这两母女。

我斟一杯水给她,同时扭开无线电,希望轻音乐可以使她松驰一点。

她果然没那么紧张,她自我介绍说:“呵,我忘了,伍先生,我姓甘。”

宝宝说过她姓甘。“甘太太。”

“不,”她迟疑一下,“我自己姓甘。”

我扬起一条眉,女儿跟她的姓字?在今日也不稀奇,破碎的婚姻造成太多奇怪的事。

我暗暗叹口气,这里面有个辛酸的故事吧,这么年轻貌美的母亲,这么漂亮的小女孩。

医生很快地赶到,诊视了宝宝,宝宝只是普通的发烧,怕是疲倦引起的,经过注射及服药,睡得更稳。

我说:“现在可以让她睡一觉,也可以开车回家,她不会有什么事的。”

她考虑一会儿,“我们还是留下来吧,我怕坐长途车,她会受不了,我们住圣荷塞,比较远。”

“那也好,照我所知,这里还有许多空房间。”

“伍先生,你是第一次来玩?”她问。

“许多次了。”我答。

“我们是第一次。”

“是移民吗?”

“是。”她说:“我跟父母住,带了宝宝过来才一年,”她忽然坦白起来,“我是离了婚才过来的。”

我淡淡地应,“呵,生活习惯吗?”

“很好,”果然她没有那么警惕,“小镇的人很和蔼可亲,拍子也比香港慢,很适合我,我在银行找到这份工作,虽然闷一点,是帮我消磨时间。就是这个孩子……令我心烦。”

我温柔地说:“孩子是顽皮点。”

“她的外公外婆不喜欢她。当初他们不赞成这个婚事,所以现在也不疼宝宝,况且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如此古灵精怪,唉。”

“环境也有影响,”我安慰她,“过一阵子,她在学校有了朋友,渐渐忘记不愉快的,一切就不同了,人生中每个阶段都充满困难,需要克服,你说是不是?”

她说:“你是陌生人,我竟对你说了这么多……”

我摆摆手,“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不是八股先生,大家谈得来,何妨多谈一。”

“麻烦你替我看着宝宝,我去订间房间。”

“好,没问题。”

她出去。

她办事能力很高,才十五分钟便取着锁匙回来。

她说:“伍先生,我们母女俩没事了,不妨碍你的时间。”

“哪里的话。”我说。

她抱起宝宝。

我模宝宝的手,发觉热度已经正常,孩子们真神秘,从发烧到退烧,才个多小时。做人父母,真不容易,而母兼父职,更加困难。

我不是不同情这少妇的。

我陪她回房,宝宝已经醒来,嚷口渴。

我喂她水喝。

连自己都没想到会是一个好保姆。

我告辞,让她们休息。

我自己到广场变了一阵子,坐了过山车,到小世界去游一转,入了鬼屋,与美人鱼招手,跟海盗打交道,又观看了早期米奇老鼠影片,跟机械鹦鹉说一阵对白,简直乐不可支,买了一大堆七彩汽球,看年时间,甘氏母女也该打过中觉,我便去探访她们。

宝宝看见汽球很高兴,她母亲的气色也比较好,都对我表示欢迎。

我说;“该用晚饭了,待我去叫吃的。”

笆女士这个时候才说:“饿坏我了。”长长松口气。

我叫了很丰富的饭餐,另外有易消化的食物给宝宝。

我偷偷问宝宝,“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甘羽,羽毛的羽。”

我点点头。

于是一顿晚饭就吃得比较融洽,我不停制造氛,“甘羽,把芥辣递给我。宝宝,别走来走去,你尚需要休息。叫我的名字即可,不必先生长先生短。”吃完饭大家就混熟了。

宝宝吃完药又睡起来。

笆羽说:“听说迪斯尼乐园晚上有烟花。”

“是的,今天晚上放,十二点正。”

“烟花很美,很短暂,人生象烟花。”

我笑:“人生既长又丑,才不象烟花。”

她也开怀地笑起来,“你这个人,真有点意思。”

“我喜欢孩子,我是个心理医生,专门应付弱智儿童。”

“啊。”她讶异。

“一般人见了弱智儿童,不是害怕,就是伤心,但是相信我,他们有他们的世界,他们象正常人一样,需要爱。”

“这真是伟大的职业。”她低呼。

“不不,”我拍拍她的手臂,“决不伟大,只不过我有兴趣而已。”

她微笑不语。

我们有那么一刹那地沉默。

然后我惋惜地说:“你们都没好好地逛这个地方,什么时候走。”

“让宝宝休息到明天就走。”

我点点头,“家在圣荷塞,开三个钟头的车就到了。”

“快车。”她微笑,“你呢,住哪一头?”

“三藩市。”

“比我近。”

“你们如果不急着回去,就由我作向导,带你们走那些出名的街道。”

她说;“到步一年,还如个乡下人似的,我本来也有计划,等宝宝习惯之后,好让她进寄宿学校,那么我可以搬到一所小鲍寓去独居,有假期可以到纽约这些大城去走走。”

“不要紧,”我说:“有的是时间。”

“你好会安慰人。”微笑。

“根本是,我抵步三年内根本没离开过校园,现在连阿拉斯加都去过,一放假便发愁,不知往哪儿跑才是。”

她被我逗笑。

“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转。”我看看表,“来,放烟花的时间到了。”

我与她走到门外,刚好天空上爆出金色与红色的花朵。

笆羽赞叹地抬高头欣赏。

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哪。孩子生孩子的例子太多。她现在有几岁?二十三.二十四?人们常常被爱情迷错了脑袋。

烟花只放了十分钟。

我说:“听说中国人可以放出亭台楼阁,人物及字样。”

“中国人真是天才。”她说。

“夜了。”我说:“睡吧。”

她点点头,进房去,掩上门。

我也回自己的房间。这么好的好的女孩子。现在带着孩子到处走,到底是辛苦得多,不比以前,逍遥自在,最纯情的开头往往带来最不幸的后果,那个时候她若是不坚持生孩子,现在就少个包袱,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孩子,象我这样喜欢。

我觉得生命是中贵的,任何形式的生命都值得珍惜,我能够维持这么客观的感情,不外是因为未曾带过小孩,听说缠人的婴儿最考验的耐性。

年轻而失婚的妈妈……我为甘羽叹口气。

一向很少为陌生人这么担心。

她的父母不谅解好。人有时候最残忍,无论是父母对孩子,丈夫对妻子,常常来一招“我不打算爱你到底”,便将对方打入十八层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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