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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舞 第14页

作者:亦舒

暗于琛想把我嫁入邓家。

但是,循规蹈矩的男孩子只能娶规行矩步的女孩,周承钰是裁坏了的衣服,再也不能翻身。

“愿意见家父家母吗?”路加问我。

我摇摇头。

什么都没有做,已经心虚,伯父母像是照妖镜,邪不胜正,无事不登三宝殿,见来作甚。

我有种感觉,这一关不好过,傅于琛有些一厢情愿,他偏心于我,对我另眼相看,所以认为邓家的长辈也会如此,多么天真。

与伯父母见了面,如果他们问“傅小姐,怎么令尊不与你一起”,我怎么回答?说“我不姓傅我姓周”?

一下子就拆穿了西洋镜。

“在想什么?”路加问。

“没什么。”

“总觉得你有时会像元神出窍似的,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

我微笑,“一飞出去同梦魔皇大战三千回合。”

路加大笑起来,他说:“再也找不到一个比你更有趣的女孩子。”

但在这表皮下,周承钰是一个极度欠缺安全及悲哀的人。

路加握住我的手,“我要等你长大。”

“我才不要长大,永远做十五岁多好。”

“你不像十五岁。”

痛苦塑造性格,路加也不像二十三岁,很多时他比我幼稚。

陪他说了那么久闲话,渐渐进入正题。

笔意不在乎地说:“他们好似已论到婚嫁。”

路加一怔,随即想起来,“你指傅先生同马小姐。”

“嗳。”

“没有这么快。”

“你怎么知道?”

“公司里同事都这么说,马小姐家里不大赞成。”

这倒是一宗意外。

居然会有人嫌傅于琛,我想都没想过。

“但他们几乎已经同居。”

“嘘——”路加将一只指头放唇上。

在那个时候,同居还是很难听的一个名词,太丑恶与不名誉,社会上只有少数人才会有胆量付之实践。

路加面孔都红了。

“马小姐算是好出身?”

“她们家是生意人,据说母亲极为反对。”

“小姐年纪也不轻了吧。”

“好像有二十七八了。”

“怎么没人要?”

路加看着我微笑,“你对马小姐的兴趣真大。”

“她有机会姓傅,你能怪我太关心?”

“傅先生结过一次婚,又有——”

我给他接上去,“又有一个私生女,所以马家对这头婚事并不是太兴奋,不过越拖越是糟糕。”

路加只是微笑,不肯再说下去。

我问路加,“女人到了三十岁尚未结婚是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

我们两人都不认得三十岁未婚的女性。

“一定很仿徨。”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到三十岁。

从来没想到,每个人总会到三十岁,除非在二十九岁那年死了。

三十岁对年轻人来说,是人类年龄的极限,一过这界线,会变成另外一种生物。

说得紧张,不禁与路加投机起来。

一时不觉,与他做了朋友。

他很有德行,虽然非常想讨我欢喜,但想在他嘴里讨得独家新闻,并不容易。我猜想他也知道得不多。

最后,他给了我很好的忠告:“我看你对这件事是非常担心,为什么不请傅先生把马小姐正式介绍给你认识呢,有什么活当面说清楚,岂非好过放在心中揣测?”

世上哪有这么简单的事,倘若有,也不会叫周承钰遇上。

“我愿意亲自见她,你肯否为我扯线?”

“这不大好吧,我是外人呢。”路加犹疑。

“他不肯给我们两个人见面。”

“傅先生这样做,也许有他的意思,我不方便干涉他的家事。”

我叹口气,看着他。

路加略为不安。

“这样吧,马小姐到傅氏大楼的时候,你通知我一声,也就完了。”

他还在沉吟。

我伸出双臂,生气地把路加推出去,“走走走,举手之劳都不肯,这样的朋友要来作甚,还天天跑来坐着穷耗时间,叫我不能做功课。”

他急了,“好好好。”

我放开双手,吁出一口气。

路加所能为我做的,也不过是这么多,以后一切,还是得靠自己。

路加总共替我报过两次讯。

一次人在学校里,他没把我联络上。

第二次是周未,接到路加的电话,立即赶去,到了傅厦,他在会客室等我,有点生气。

他说以后都不会再帮我做这种事了。

可以猜想的是他一生光明磊落,家教黑白分明,他从没见过阴暗的一面,即使是打一个电话报一声行踪这么简单的事,已令得他有犯罪感。

他这副纯洁的头脑叫人妒忌。

我急急向他道谢,在走廊中,看到马佩霞。

这是种直觉,写字楼中那么多人,但一眼就知道她是她。

当时名牌还没有把本市堆垮,只觉她把一套套装穿得得体好看,而不是什么牌子,十分显真功夫。

她高大白皙,挽着一只嘉莉斯姬丽式手袋,脚上一双斯文的密头高跟鞋,打扮自有她的气度,并不跟足时下疯狂流行装束。

奇怪的是,她也朝我看来,仿佛认识我的模样。

我趋向前去,“马小姐?”因为在赵令仪身上成功过一次,这次特别有信心。

“你一定是承钰。”她微笑。

意外。

“于琛常常说起你。”

啊。说起我?

“难得你也在这里,来看路加是不是?”她笑着,“要不要把他叫出来请我们吃饭?”

第一个回合就不知如何招架,她连路加都知道。

“我想咱们俩先去喝一杯咖啡。”

马佩霞问:“就我与你,路加也不让去?我知道一个地方,来来来。”

马佩霞同赵令仪是完全不同的女性。

我没有好好的准备,轻敌。

此刻反成为被动,让她拉到闹市一间茶店去坐了一会儿。

我边动脑筋边说:“这里太吵了,不如到舍下稍坐。”

她进一步很大方地接受邀请,“好哇,我还没去过呢。”

有一丝后悔,仿佛造就机会,让她登堂入室似的。

到了这个时候,也来不及了,只得一步一步来。

房子已不是赵令仪见过的房子,我与傅于琛的房间不在一层楼上,没有什么可供参观的。

我尽量装得闲闲的,有一句没一句地介绍着,每说一句,马佩霞都说“于琛他也这么讲”,对我的话并不觉新鲜。

我如报导隔夜新闻似的,越说越乏味。

渐渐觉得这是傅于琛的诡计,他早为马佩霞打了防疫针,使她习惯了我这个人,傅于琛好不阴险。

我推开傅于琛的房门,一边说:“他的睡房很大……”

马小姐喜呼,“于琛,你在这里。”

我完全被作弄了。

暗于琛坐在安乐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你怎么回来了?”马小姐过去问他。

“我知道承钰会带你来参观。”

“那为什么不同我们一起去吃茶。”

“你们女孩子单独谈谈岂非更好。”

马小姐说:“承钰领我到处看,这里比我想象中大得多,你们两父女很会享受。”

“你看承钰多欢喜你,你们以后可以常常约会。”

他戏弄我。

暗于琛戏弄我。

他完全有备而战。

我默默坐一旁,这次输了,以后再也别想赢。

当夜马小姐在我们处吃饭。

菜式很丰富,不知是几时备下的,大约路加做了间谍,两边都泄露了消息,好让傅于琛大获全胜。

饭后他们坐在泳池边聊天,我自顾自懊恼,失败,再失败没有了。

“承钰——”他叫我。

我假装没听见,走到楼上卧室去。

自窗口看下来,他俩好不亲密。

到了十一点多他才送她回去。

都由我亲手造成,还有什么话好说。

到一点多他才回来。

我并没有睡,他也知道我并没有睡。

他问我:“觉得马小姐怎么样?”

“不错。”

“谢谢。”

“你对她怎么说,她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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