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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是个梦 第14页

作者:亦舒

失意例子很多。

还有另外一位朋友,移民到美国小城,只得一家粤式茶楼,叉烧包仍然做得比拳头还大,呆不下去,只得开着车到温哥华亲戚处住,在街上碰到朋友不知有多高兴,拉着说个不休,衣服穿脏了万不得已回家洗,过两日又来了。

程真的情形也一样吧,在香港,她会为这个游戏那么着迷吗?她有这许多时间吗?不可能,在这里,她想用另一种焦虑去遮掩离乡别井的不安。

程真想起饮鸠止渴的故事来。

路过董昕的办公室,因还未曾参观过,便乘电梯上去。

董昕的拍档汤姆曾笑着迎出来,“稀客,什么风把你吹来?”

“董昕不在吗?”

“他与徒弟程功出去办交涉了,我陪你参观也一样。”

办公室规模整齐美观。

“华人真抬头了。”

“是吗,”汤姆曾仍然笑,“你真的认为黄白平等吗?”

程真说:“在这种事上,天真点好,表面上能过得去就算了。”

“有许多暗涌,不讲你真的不知道。”

‘紧张的不外是官,光明正大助选,有了关系,不就方便得多。”

汤姆曾笑道:“程真你真是明白人,最近很少见你,何故?”

“董昕没告诉你?”程真意外。

汤姆一怔,“说什么?”

“由他告诉你比较好。”

“什么事?”

“我俩拆伙了。”

“什么,”汤姆发呆,“没有的事!你俩是模范夫妻。”

程真微微笑,坐下来,“真讽刺是不是?”

汤姆仍然发呆,“今年过年,我到什么地方去大吃大喝,继而作倒地葫芦?”

程真说:“汤姆,你也该结婚了。”

“不不不,看到你们,谁还敢结婚!呵对不起,我的意思是,一对壁人也会分手,我又算是什么,不,我是指——”

越描越黑。

可是程真明白他的意思,把时间精力投资在婚姻上,实在太不划算了。

“程真,这事尚有挽回吧?”

程真黯然道:“不可能了。”

“再给一次机会,”汤姆恳求,“看旧时情面。”

“已经是最后一次机会。”

“有无请教专家辅导?”

程真说:“我是人精,何劳专家,我的问题我统统知道。”

汤姆看上去比程真无奈。

他忽然又问:“这里边有无第三者?”

程真惆怅地说:“没有啦,我们的婚姻是病入膏肓,自动死亡。”

“听说这一款是最可怕的。”

“不,”程真更正他,“不是可怕,是可怜,渐渐忘记有这个人,渐渐一句话也没有,渐渐变为陌路。”

汤姆几乎要哭出来。

程真喝干了咖啡,“我要走了,你一定有事要忙。”

这时秘书来请他听电话。

汤姆犹自问:“过年我到什么地方去?”

程真笑笑,拍拍他肩膀。

她反而要去安慰老朋友。

他们是最蒙损失的一群,平时来到董家,往固定坐惯的沙发上一躺,真是要酒有酒,要水有水,直发牢骚……以后不再提供这种待遇,是该向他们道歉。

在门口碰到董昕。

董昕很客气,“有事找我?”

“不,来参观新写字楼。”

“觉得怎么样?”董昕有点儿兴奋。

“很好很宽敞,肯定可以大展鸿图。”

董昕笑了,“我们会增加一个室内装修部门,你有没有兴趣?”

程真摇摇头,“刚结婚时你也建议我在你写字楼附设一办公室做室内装修,不,我对瓷砖墙纸家俱毫无兴趣,我酷爱写作。”

“我以为你退休了,所以旧事重提。”

“我打算写长篇小说。”

“我尊重你的意愿。”

“程功呢?”

“回宿舍去了,她很累,功课十分紧,她说早知如此,不如读商科云云。”

“这孩子这样精灵也会讲气馁话。”

“她生母给她许多压力,她想早些出身供奉她。”

程真沉吟,“这上头,你看怎么样帮帮她。”

“汤姆名下有空置的示范单位,可以暂时给她母亲渡假住。”

程真放心,“那多好。”

董昕摊摊手。

他俩站在门口已经很久,半晌两人才道别。

程真踏上归路。

回到家,打开车门出来,一抬头,看到平房屋顶之上就是月亮与满天星,真是奇怪,没有霓虹光管与街灯,没有打牌声与孩子喧哗声,万籁俱静,只有远处几声大吠。

她急急打开门进屋,按着电视,荧幕上报告新闻的是一金发蓝眼的洋妇。

程真连忙转台,看到华人在中文台报告新闻,亦觉不对劲,再转台,这明明是外国嘛,忽然“哗呀”一声,奔到厨房去找酒喝。

电话铃响,程真连忙接听,对方代表某机构作问卷调查,程真立刻说“不谙英语”,对方知难而退。

电话再响,程真再说:“不诸英语。”

对方马上取笑她,“你不会英文?这倒新鲜。”

程真泄了气,“呵是你。”

可不就是孙毓川。

“听说案子已经侦破。”

“是,大家放下心来,原来夺夫者死,规规矩矩做人,什么事都没有。”

“我希望听到你老老实实同我说几句话。”

“不,你若真要听老实话,电话不会打到我这里来。”

孙毓川沉默。

“你在什么地方?”

“京都,明早到香港。”

“多好,真正当得起行万里路。”

“不过是从一个会议室到另一个会议室而已。”

“就这样控制了蚁民的生死。”

孙毓川实在忍不住笑出来,“做你家人,一定乐趣无穷。”

程真“呀”一声,“可是我的俏皮话,从来不说给屋里人听。”

孙毓川又说:“那么,做你同事最好。”

程真笑,“嘿,我是个人精,这些年来,历劫明争暗斗,人事变迁,屹立不倒,他们都痛痛地恨我。”

“那么,”孙毓川说,“做我最好。”

“呵,到现在才知道。”

“我希望看到你。”

程真过一会儿说:“总有机会。”

“可否到香港一行?”

“不,我从不送外卖。”

孙毓川楞住了。

程真揶揄,“没听过这词儿?可见我们之间有一道鸿沟,你还是听听笑话算数吧。”

饼了一会儿,程真听见电话“搭”一声挂断。

第六章

她一整夜都讪笑自己拘泥,邀请来了,还表示有宗旨有自尊,活该坐着闷死。

不过自小到大,她都没试过移船就磡,那么辛苦,不就也罢。

程真见过爱得要命的女同学,他走到哪里跟到哪里,他打网球她递毛巾,他打桥牌她在一边读小说,结果还不是不欢而散。

反正没结果,不如潇洒地享受尊贵身份,不,我长驻大本营,你来走毕全程。

一人走一半路都不行。

反正是游戏,过程要愉快。

讲完那个电话,程真心身舒泰,看着窗外一轮明月,又觉得外国的月亮并非不可接受。

罢睡下,又听了一个电话。

“妈妈,睡了没有?”

程真高兴,“程功,你不生气了吧?”

“妈妈今早我太过无礼。”

“真正母女才会讲真话,你若待我过分客气,反而见外。”这种话本身就不像母女的对白。

“董则师已找到地方给她住。”

“看,问题总会解决。”

“她为什么不能像你?”

“像我?像我就惨了,你们这一代才是女性之光,我们各有各的纰漏,不说也罢。”更加虚伪了。

程功笑了,那么年轻,哪有隔宿的忧郁。

任何烦恼都还不过是淡淡的投影。

程真一觉睡到天明。

真是睡觉的好地方,一点儿杂声也无,亦无车子经过,直到天亮,被朝阳唤醒。

程真揉揉眼起来。

捧着热饮走进书房。

夸下海口要写长篇小说,写什么好?镜花缘是个好题目,先有书名,再构思内容,抑或先把故事写出来,再配以书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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