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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天秤座事故 第13页

作者:亦舒

文英杰忙称呼一声:“伯母。”

那伯母冷冷答:“不敢当。”

日朗问:“你有事找我?”

“我今晚有应酬,想问你借只表出出场面,可惜遍寻不获。”

日朗马上除下腕上的金表递予她。

“谢谢。”

她挽起手袋离去。

日朗认得那只皮包,难怪一直找不到,看样子她配了门匙已不止一两个月,为了杂物无故失踪,日朗还借词换掉钟点女佣。

日朗定一定神,“叫你笑话了。”

文英杰轻轻答:“我这个人,不大喜欢笑。”

日朗鼻酸。

她在最不开心的时候,嘴角往往挂一个无名的微笑。多年来她已学会伪装,因世人爱笑,见人失意、失婚、失业、失望,往往第一个反应即是笑。

日朗叹息一声,“对不起。”

文英杰温和地反问:“你做错了什么?说来听听,可能会原谅你。”

日朗还是笑,不知恁地,眼泪落下来,衬着她盈盈笑意,十分无奈。

她借故走到房中,原想抹一把脸,可是“啊”地一声,只见房内一片凌乱,有人翻箱倒柜,不知想找些什么。

日朗坐在床沿,黯然神伤。

她的敌人原来是她的母亲。

文君在外问:“日朗,肚子饿吗?”

日朗连忙掩门而出,“我们改天再约好不好?”

文君微笑,“我稍后再打电话来。”

他真是个周到的好人。

客人一走,日朗立刻找人来换锁,锁匠支吾,她笑道:“师傅,我付双倍价。”

那人马上说:“二十分钟后到。”

接着她动手收拾衣物。

日朗发觉锁着的抽屉撬开了,心“咚”地一跳,怕那只天秤座时计受到破坏,连忙检查,还好,因貌不惊人的缘故,只被扔在一角。

日朗松口气,已不计较其他。

锁匠很快完成任务。

日朗已累得抬不起眼来。

电话铃响,日朗老大不愿意去听。

“今夜月圆。”是文英杰的声音。

日朗把他当老朋友,诉苦曰:“是否表示明日不用上班?”

“不,表示你欣赏完银盘似的月亮之后明早可以高高兴兴地去办公。”他笑。

“谢谢你的鼓励。”

“明日下班我来找你。”

“一言为定。”

电话又响,这次是岑介仁,“日朗,明天一起晚饭,我有位朋友想见你。”

“介仁,”日朗十分温和地说:“我们已经分手,不再约会。”

“分手?谁说的?”

“我说的,总可以吧?”

“分手需男女双方同时同意。”

“胡说,离婚都可以单方面申请。”

“我们都没吵过架,怎么分手?”

“你忘了,为着大前提吵过多次,我俩的价值观差距太大。”

“可是我们从来没打过架。”

“介仁,你我还算是读过几年书的人物。”

“有什么道理要分手呢?”

岑介仁的语气似真的不舍得。

“因为应有一位积极上进活泼的女子来配你。”

“改天我再与你详谈。”

“介仁,”她唤住他,“不要浪费时间了。”

“你在见别人?”

“是。”日朗不得不推搪他。

“呵,”停一停,“他比我好许多?”

“介仁,你好得不得了,只是不适合我。”

“那人呢,那人与你可合得来?”

“我还不知道。”

“那多冒险,再过些日子,你就老了。”

日朗啼笑皆非,“我不信那个。”

“充什么好汉!”

“你有合适的人介绍给我吗?”

“日朗,我必不放过你。”

是吧,焦日朗有那样的荣幸吗?只怕三五七个星期之后,岑介仁要查字典才记起她是什么人。

日朗放下电话点算损失。

一套纪念金币不见了,还有几双鞋子,一条新买的衬裙,若干纸币。

母亲要这些何用?

她只是恨她,她只是想她不快。

她恨她比她年轻、能干、有办法,还有,完全不听母亲的话。

日朗抚心自问:“我总有错吧?不然的话,母亲为何这样恨我?”

她累极入睡。

第二天一早,她把新门匙交给女佣人才去上班。

那日的事务叫她忙得头昏。

她想起立轩告诉她,在抽屉中放一瓶二号白兰地,实在吃苦的时候取出喝两口,保证可以从头再来,撑多三两个钟头。

日朗不敢喝,生怕办公时分语无伦次,变成笑话。

有几个外国同事离乡背井数十年,开头时年轻,爱上这个洋人有特权的五光十色东方都会。后来老了倦了,退休金有限,又回不去,回去也已没有亲友,于是产生了流落感,借酒浇愁,越来越提早喝,结果中饭回来已经满脸通红满身酒气,加速事业寿命灭亡。

日朗看了很害怕,都是前车之鉴呀。

日落之前,日朗绝不喝酒。

她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

文英杰在电梯大堂等她。

他吃一惊,“你看上去累极了。”

“呵,早已是残花败柳。”

文英杰笑道:“我还以为现代女性统统是一棵棵大树。”

“我俩的约会可否推至周末?”

“没问题,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日朗就是喜欢这种没有压力的关系,像她同范立轩那样,似兄弟姐妹;不过这么一来,她又失去恋爱的机会了。

能不叫人恻然。

鱼与熊掌,不能兼得。

在车中,日朗把头靠在靠垫上,耳畔听着轻音乐,几乎已经魂游太虚。

“到了。”

“英杰,谢谢你的谅解。”

文君点点头,他莞尔,她已叫他英杰了,约会不遂,也有弥补,这女子还算公道。

他说:“我稍后再与你联络。”

她拍拍他手背。

日朗决定这一觉起码睡上十二个小时。

可是人算不如大算,世事往往如是。

一打开门便听到传真机在操作,她不该好奇地去探头张望,一看之下,再也不能不惊叫一声。

只见纸张上头写着:“晚霞,别来无恙乎?别时匆匆,忘了与你讲清楚,那时计可使你骋驰过去与未来,红色把的与绿色把的随你控制;不过,时计操作之际,你会损失眼前宝贵时间,取舍在你。”

日朗连忙读下去。

“我可与你作简单联络,但是你却无法将讯息传至我处,只好有来无往,一面倒。对于你的热情,一直未能忘怀,我有求于你,我想托你照顾一人,他——”

纸张至此切断,讯息中断。

他,他是谁?

日朗抬起头,这像看推理悬疑小说,紧张关头,作者卖关子,“咔嚓”一声,有待下回分解。

他究竟是谁嘛?

日朗反复推敲,噫,在晨曦生命中,的确有一个他,在地球短短的三百多个日子,她认识了他。看样子这个热情的天秤座女子未能忘怀她在地球上的恋人。

日朗深深感动。

她们的天性比她好得多。

日朗与异性分手之后,才不去理会对方死活,分手由双方协议,谁对不起谁这种事在今日不复存在,大家努力生活得更好,不使前头人丢脸,已是大恩大德。

所以焦日朗从来没有恋爱过,因为太吝啬感情了,人人渴望被爱,人人不愿爱人,怎么恋爱呢?

必定还有下文,天秤座路途遥远,传达讯息有一定困难,下一页文稿不知何时抵达。

这一下,已经耽搁了日朗的休息时间。

她匆匆淋一个热水浴,自抽屉中取出时计,这次不会弄错了,红色把的代表过去。

她一定要回去看个究竟,到底母亲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否则死不瞑目。

罢戴上它,按动机关,日朗便听见大门有撬锁之声。

日朗忍无可忍,过去拉开大门,果然,门外站着她母亲,日朗开口便道:“原来是贼!”

她母亲不甘示弱,“那你是贼女。”

日朗用力把母亲扯进屋来,“一起来吧,今天索性搞个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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