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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金岁月 第29页

作者:亦舒

祖母担足心事,焦虑地在床畔看她。

南孙心头一热,同老太太说:“我同永正结婚,好不好?”

蒋老太太哎呀一声,“感谢主。”可见是完全赞同。

下午南孙回公事兜个圈子,接着回医院,给锁锁带了好些小说过去。

像过去一样,南孙什么都没问。

三天后,锁锁拆掉绷带,看到下巴有个私自疤痕,南孙与她出院。

锁锁唤小爱玛,孩子侧着头,不肯过去。

爱玛琴已有二十个月大,会得用胖胖的手臂搭住蒋老太的肩膀,在老太太耳畔说许多悄悄话。

幼儿心目中但觉这个艳妆女郎忽现忽灭,是以不认为她地位有什么重要。

南孙解围,“爱玛,来。”

爱玛乐意地拥抱南孙。

锁锁苦笑,“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南孙也很满意,“是的,我什么都有了。”

锁锁不出声,隔了很久很久,她说,“你们快了吧?”

南孙有点不好意思,“你怎么知道。”

“看得出来。”

“可能要待明年。”

锁锁说:“能够结婚也是好的,如今肯结婚的男人买少见少。”

被锁锁这么一说,她倒有点感激永正的诚意。

锁锁嘲弄地说;“看,你才开始,我已经完了。”

“完?”

南孙想到没想过这个字。

朱锁锁会这么快完?再隔十年都言之过早。

略受一点挫折而已,她需要的是三天充分的睡眠,一点点机缘巧合,马上东山再起。

南孙并不真正替她担心。

但却乘机劝她:“烟酒不要过分。”

锁锁笑:“连你也来打击我。”

“那是摧残身体的东西。”

“口气有点像令堂。”

这话没说完多久,她母亲陪丈夫来开一个学术会议,顺道探亲。

母女两人本来苦哈哈同一阵线应付老太太,很有点话说,但是这一次南孙却没有机会与时间与母亲好好谈一谈。

南孙觉得母亲避她,表面上和亲热,但一切不欲多说,老式妇女沾了洋气,发觉有那么多好处,努力学习,说话常带着英文单字,表示投入。

太知道正在交运,太过珍惜新生活,十二分刻意经营,南孙觉得母亲好不辛苦。

化妆衣着姿势都改过了,有次南孙不着意说到搓麻将,她很不自在,努力使眼色,像是什么不可见人的事,生怕玷污了她那位教授。

南孙怅惘地觉得母亲太过乐在其中,略觉凄凉。

教授人很老实,一生除了学术,不曾放眼看过世界,实验室是他第一号家,除此之外,对别的也没有兴趣,这样的人才,在外国小镇里,其实是很多的,年青女孩不屑一顾,这一位蹉跎下来,择偶条件退了几步,反而获得幸福。

能够这样冷静地分析母亲及继父的关系,可见当他们是陌路人了。

老太太对于称呼以前的媳妇有点困难,“她好吗?”她说。

南孙答,“她太好了。”

蒋老太纳罕地问:“那男人对她不错?”像是不置信,不知那糊涂的男人贪图她什么。

南孙又觉得有义务帮母亲说话:“作为一概伴侣,她尽心也尽责。”

祖母本来还要说些什么,南孙又道:“他们很幸福很开心,我想他俩也不会常常回来。”

蒋老太便不再言语。

变完浅水湾,在太白坊上吃过海鲜,赤柱买了衣物,他们也就走了。

衣着问南孙:“为什么不让我蒋她?”

南孙才凄然发觉自己的心态同母亲一样,怕,怕对方知道她不名誉的一面,所以谨慎地维护那一点点幸福,不敢把真面目露出来。

南孙自怜了一整夜。

幸亏第二天工作忙得要死,下班与同事去吃日本菜,南孙觉得以及饿够,发起神经来,狂次一顿,不幸穿着松身衣服,多少都装得下。

饭后分手,站在街上,南孙对世界的观念完全改变,捧着丰足的胃,有什么不能商量,不能原谅的呢,难怪他们说,饥饿的人是愤怒的人。

回家扑倒在床上,就这样睡去。

像打仗一样,婚期逼近,一样一样做起来,渐渐成真。

先去看房子,永正建议牺牲交通时间,为老少二人着想,搬到郊外。

租下房子,永正先搬过去,南孙替他打点细节,地下室改为游戏间爱玛第一次参观,高兴得不住跳跃,永正同南孙说:“如此可爱的孩子,十个也不嫌多。”

向南的大房间给了老太太,冬日一室阳光,安乐椅上搭着锁锁以前买给她的古姿羊毛大披肩。

南孙觉得生活总算待她不错,以后如何,以后再算。

锁锁到新居来陪她吃茶,南孙带着她到处逛。

锁锁笑道:“我真佩服你们的涵养功夫,居然没有人问我爱玛几时走。”

南孙一怔。

“这是你们蒋家的传统,好客。”

南孙答:“因为自客人那里,我们获益良多。”

“爱玛琴可否多留一阵子?”

“锁锁,你怎么说这种话了,我们从来没想过她要走,昨天我们才同她去报名读幼儿园。”

锁锁低着头。

“你何必气馁,可能是一帆风顺,已成习惯,现在就觉得闷。”

“南孙,我打算离开本市。”

南孙一愕,“多久?”

“一两年才回来接爱玛。”

虽然一向不问问题,难说也忍不住:“哪里?”

“柏斯。”

南孙大吃一惊,“没听说过,在哪一洲?”

“澳洲西岸的柏斯市。”

中学的地理课本终于派上用场,南孙喃喃地说:“呀对,柏斯市。”

“拿到居留权,我回来接爱玛。”

“你打算移民?”

“在本市已经没有机会了。”

“你看你灰心到这种地步,背井离乡,什么都要落手落脚地做,你真考虑周详了?”

锁锁指指头皮,“已经想得头发都白。”

“要一两年?”

“或许更久。”

“生活方面,打点妥善?”

“照顾自己,我还懂得。”

“你真的觉得这里没有作为?”南孙如连珠炮般发问。

锁锁只是赔笑。

南孙埋怨:“每次都是这样,都不与人商量,自己决定了才通知我们一声。”

锁锁连声抱歉。

南孙心酸,一时没有言语。

锁锁坐在安乐椅上,面孔朝着阳光,自小到大,她始终不肯穿肉色丝袜,总要弄些花样出来,今天她穿双银灰色袜子,闪闪生光,像人鱼身上的鳞。

只听得她说:“假如真的不适应,转头就回来,否则的话,拿张护照也是好的,旅游都方便点。”

南孙不出声,到永正书房取出大英百科全书,翻到柏斯,研究半晌同锁锁说:“平均一平方公里只有一个人,你真的肯定你能安顿下来?”

“可以。”

“我们随时欢迎你回来。”

“你太小觑我了。”

“什么时候动身?”

“下个月。”

“这么快。”

“本来想观了礼才走,后来发觉你们根本不打算举行仪式,这样一来,时间方面无所谓。”

“房子呢?”

“终于买掉了。”

南孙完全没有想过锁锁会移民,希望得知详情,可以安下心来。

她们俩椅子谈到太阳落山,全是谢无关重要的事,因为大事全不由她们作主。

南孙说:“莫爱玲离了婚,说起丈夫,咬牙切齿,他有女朋友,爱玲知道得很迟。”

锁锁说:“永远不知更好,离婚不知多麻烦。”

“慧中又升了级,现在也真是名大官了。”

“在电视新闻上常见她出来讲话,朝气勃勃。”

“几个同学都混得不错。”

锁锁笑,“我不在内,你不逊色。”

南孙不去睬她,“一日到银行提款,出纳员忽然叫我,嘿,相认之下,又是老同学。”

“仍然做出纳?”

南孙瞪她一眼,“有什么不好,量入为出,安定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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