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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梦真泪 第7页

作者:亦舒

“咄,我早就发觉了。”

“怎么不说?”

“这样明显的事,说来作甚?”

“我偏偏没看出来。”

“你会不会是视野广阔了?”

“什么意思?”

“远视,老花。”

不,韶韶只是粗心,少年时她认为这是一项缺点,此刻她觉得不知多好,看不到,不用烦,粗枝大叶,自有福气。

韶韶索性选焙一只相架,连照片一起作为一份礼物,这就回了礼了。

鞍会那夜,连小邓都规规矩矩结了领带。

韶韶只得穿一件晚服,是那种所谓“小黑裙”,细细吊带,半低胸,再不穿,稍胖些,也就不能穿了。

打扮停当,小邓看妻子一眼,忍不住用粤语赞道:“真係唔打得都睇得。”

韶韶瞪他一眼,“你才去打天下,我坐家享福。”

她取饼旧丝绒晚装披上,天衣无缝。

主人家早到,坐在看得到海景的桌子上,一桌三位女客,轻轻向他们招手。

连韶韶就是四位女士,今日众星伴月,小邓大受欢迎。

苏舜娟女士为他们介绍:“我两个女儿,这是奇芳,那是燕和。”

韶韶打过招呼握过手才坐下来。

奇芳与燕和二人都是白皮肤,高挑身段,其中燕和的脸圆些,比较像母亲,可是奇芳漂亮,她有种风情,使看上去像个女明星似光彩耀目。

她们三人年纪相仿,在烛光下,用白酒伴着对白,一下子就熟络了。

小邓静静在一旁看着她们。

苏女士同那小伙子说:“你今晚怎么不讲话?”

小邓笑笑,“自从婚后,我常用字只得是与好罢了。”

“那你不愧是好丈夫。”

“谢谢阿姨,你别看韶韶神气活现,其实外强中干,非常孤苦,说不定几时还得做高龄产妇,苦头有得吃,让她一点,也属应该,故一味胡混,是是是是是,好好好好好,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同她争的。”

苏女士很感动,“好小子,这我就放心了。”

“苏阿姨,今晚怎么少了一位主人。”

“你指外子?他有事,不叫他来。”

“呵,原来如此。”

这时,他听到韶韶谦曰:“呵,对于衣着妆扮,我毫无心得。”

可是那两位女生也忙不迭说:“但求整洁罢了,工作也很忙,哪里有资格讲究那个。”

小邓放心了。

那两位小姐绝对不是喜在嘴头上占便宜的肤浅之辈。

奇芳跟着说:“如不嫌弃,改天到我家坐。”

“你不同父母住吗?”

奇芳笑笑,“我已经结婚了,正确地说,且已离婚。”

韶韶说:“离婚是近代最普通的伤心事。”

“是呀,”奇芳答,“那样常见,却仍然那样无奈。”

韶韶说:“会过去的。”

这时燕和说:“我也那样劝姐姐。”

韶韶忽然感怀,“你们多好,姐妹俩,有商有量。”

她们姐妹微笑不语。

苏女士这才说:“你没见过她们吵架呢。”

吃甜品之时,韶韶取出相架,送给苏女士。

苏女士接过,“自此我们要维持联络。”

“一定。”

“你不晓得你有多像你母亲。”

“是因为这件古董外套吧?”

“这件外套还是我陪她去做的。”

“那时丝绒叫天鹅绒,是不是?”

苏阿姨长长叹息一声。

“苏阿姨你真念旧。”

她刚想说什么,侍者已递上帐单。

饭局就这样散了。

在车上,韶韶像个小女孩般孜孜不倦地谈着各人的言行举止以及妆扮。

小邓不出声。

“喂,整个晚上冷眼旁观,有何心得?”

“我?我觉得三母女各自心事重重。”

“是吗?”韶韶愕然,“我怎么看不出来。”

“说你笨就是笨。”

“我还算笨?”韶韶不服气。

“笨得一等一。”

“咄!偏见。”

“人家三母女就比你聪明百倍。”

“愿闻其详。”

“到了这一刻,你都还不知道人家姓什么。”

韶韶蓦然想起,“这倒是真的,忘了问。”

“人家苏阿姨故意回避不谈。”

“你别多心,她不是那样的人。”

“也难怪,笨人眼中,人人均是笨人。”

韶韶不怒反笑,“聪明人,你还看到些什么?”

“两位小姐都不快乐。”

韶韶问:“你凭什么那样讲?”

小邓笑嘻嘻,“她们的眼睛似在说,怎么区韶韶会嫁得如此好夫婿?艳羡得闷闷不乐。”

谁知韶韶也会给丈夫一个意外喜悦:“这倒是真的,如意郎君嘛,可遇不可求。”

那一夜,睡到一半,韶韶忽然醒了。

这是她婚后第一次听到母亲的咳嗽声。

“妈妈?”她轻轻掀起被褥。

客厅的窗帘没拉上,她看到一轮明月。

除下来的旧丝绒外套搭在椅背上,韶韶过去,说道:“妈妈你是否有话同我说?”

有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

韶韶一惊转头,看到邓志能站在她身后。

两人一言不发,握着手,在沙发上坐到天亮。

静寂中听到邻居有新生儿啼哭声,他母亲呵呵地哄他。

此际,韶韶又打个呵欠阖上眼睛。

醒来,小邓已煮好鸡粥,且买来上海油条。

也算没话讲了,韶韶觉得新婚生涯美满,几乎不想回到办公室去。

她问小邓:“我们够不够靠节蓄这样过一辈子?”

小邓冷笑,“你倒想,月底就床头金尽了,这几天把你喂得白白胖胖,不过是想你假期完毕继续有力气搏杀养家,你倒吃撑了想退休?”

韶韶顿时气馁。

堡作真是人类生命中最大的荆棘。

“韶韶,告诉我,你可快乐?”

区韶韶毫不犹疑,“我当然快乐。”

“你母亲的身世不叫你为难?”

“大嘴,世事古难全,千里共蝉娟。”

小邓颔首,“真是笨有笨的好处。”

韶韶把脸趋近去,“这不是大智慧吗?”

小邓没好气,“人家苏女士才大智若愚。”

“我如果像妈妈,那么,我妈也不是聪明人。”

“不,你恐怕是隔代遗传,伯母这么多年沉默如金,是勘破世情后至高表现。”

“我都不知道你说些什么,下星期我要上班了,新总督来上任,不知多忙,正是你方唱罢我登场,错认他乡作故乡。”

“能不能求调?譬如说到市政局去搞唱游宣传,轻松得多。”

“你真是见人挑担不吃力,不过,我喜欢做京官。”

“贴近陛下,哎?”

“谁是皇上?”

“QE2,你不知道吗?”

丙然,一销假就忙得不可开交,晚上七点钟仍咬着汉堡包答记者询问。

放假时间长的几分肉又还给工作。

韶韶一直佩服胖人,几十年功力,从不间断,天天长脂肪才行,而人,总有睡不着吃不下以及发一两度烧的时候吧,由此可知,胖人是多么努力维持他们的体重。

一日,忙至尾声,站起来,伸个懒腰,只觉一脸油腻,只想匆匆回家去泡个热水浴,忽然电话铃响。

韶韶喂地一声,照例报上姓名。

是一位女声:“下班没有,一起去吃日本菜如何,我就在楼下。”

声音十分动人,不像是小邓扮的,可谓飞来艳福。

但韶韶不得不硬着头皮问:“是哪一位?”

“啊对不起,”她笑了,“我是区奇芳,记得吗?”

韶韶大乐,“奇芳,你也姓区?”原来苏阿姨的丈夫姓区。

“你不知道?”对方愕然。

“我马上下来。”

“耽会儿见。”

韶韶给小邓拨了个电话,报告行踪。

小邓叮嘱:“那位小姐像是可以喝几杯的人,你还要开车,别同她斗饮。”

小邓这种第六感没话说,韶韶同奇芳会合了,一到馆子,她便叫侍者烫米酒上来。

她告诉韶韶,“我路过,试着找你,不料这样有缘。”她笑嘻嘻地用一只手托着腮,十分娇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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