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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香雪海 第24页

作者:亦舒

我取饼看一一

“赵家三公子与凌叮噹小姐订婚之喜。”

报纸是泰晤士日报,日期则是今日。

伦敦的今日是香港的昨日。

“为什么?”我愕然问,“为什么瞒着我?”一刹那百感交集,又惊又痛。

香雪海没有给我答案。

“为什么?我不是不讲理的人,他们可以骗我,但不应作弄我,他们怕什么?怕我在订婚礼上闹笑话?他们对我的估计未免太低了点。”

想到叮噹竟然如此对待我,更像哑子吃黄连一般似的。

香雪海把她的手放在我的手上。

我胸膛犹如被大铁锤锤中。

“为什么?”我绝望地问。

“事情过后你可以亲自问她。”

“我不相信。”我愤然说,“我不相信叮噹会跟赵三,她根本认识他在先。”

香雪海默然。

“告诉我,你没有幸灾乐祸。”我摇憾她的手。

“当然没有。”香雪海叹口气。

“也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知道,我看到报纸,便赶来见你。”她的眼睛告诉我她说的是实话。

“你怎知我来了?”

“问赵三。”

“我要立刻赶回去!”我站起来。

她抬起眼,“人家就是怕你在身旁,有理说不清。”

我大力用拳头敲桌子,杯子碟子都震落地下。

“大雄,请你控制你自己。”她劝我。

我紧闭眼睛,用双手捧着头。

叮噹很清楚我,如果我在他们身边,他们不会有一个顺利的订婚礼,我对感情无法拿得起放得下。

我大力握着香雪海的手。

她说:“你握痛了我的手。”

我失声痛哭。

她扶我回房间。

“你真的爱她,是不是?”香雪海温柔地问我。

一刹那我也分不清到底是被抛弃的痛苦抑或是失去叮噹的恐惧,人类的感情太复杂,是不是为了爱,我也不知道。

我捂住脸,“不,他们不该骗我……每个人都知道了,连孙雅芝都同情我,他们在一起不知有多久了,依我的猜想,是那本书,写那本该死的书时开始的事。”

“你是爱她的,不是因为此刻的哀伤,你一直爱她。”香雪海叹气。

到房间我用湿毛巾敷着额角,“肤浅的诡计,出卖朋友,我不会原谅他们。”

他们又何尝需要我的原谅,一切不过是为了要支开我,待我回去的时候,一切都木已成舟,什么都冷下来,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叮噹对我失望,我明白。在她对心理医生的话中说得很清楚。

她原先以为我有一颗不变的心,后来发觉在我们的感情生活中多出一个香雪海,她在惊慌之下便走向赵三,赵三生命中的女人太多,她反而有种安全感,什么都是注定的了。

事情就是那么简单。

我抬起头来。

“想通了?”香雪海问我。

我点点头。

“真不愧是聪明人。”她称赞我。

“叮噹会后悔的。”我说。

香雪海笑不可抑,“每个失恋的男人都是那么说。”

我往卧椅上一躺。幸亏还有香雪海这个好友在身边。

心仍然牵动在发痛。

多年来我并没有好好地去了解叮噹。我太玩弄潇洒,以致失去了她。

“仍要回去论理?”

我心灰意冷,不予答辩,“你呢,香,你来到此地,是为什么?”

“我是个什么都不做的人,无所谓人在哪里。”

“总有个目的,为风景、为生意、为朋友。”

“你期望中的答案是什么?”

“是来救我的。”

“好的,我特地来,是为救你来的。”

我并不见得因她这句话而振作,我说:“我遭有钱有势的现代马文才所害,而九妹又变了心。”

香雪海笑,“大雄,你这个人,实在一无可取,唯一的好处,也许就是那股热情的憨劲,但不知怎地,在我眼中,你却是一个可爱的人。”

我不由自主地再度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深吻。

她懂得欣赏我,远比叮噹为多,但是我第一个看到的女人,却是凌叮噹,现在叮噹已经变心,我是否应该另作考虑?

我高估了自己。

我暂时还做不到。

“到我家来。”香雪海说。

“你本家是在苏黎世。”

“对,到我家来,做一个上宾,”她说,“你会喜欢我的家。”

我要离开这里,一切是个骗局,什么收购公司股权,这是三十六计中叫“调虎离山”之计。

以火攻火,我只好来一着“走为上着”。

第二天我就跟着香走了。

私人七座位喷射机在等我们。

“你的飞机?”我刮目相看。

“不,朋友借给我的,我不需要。”

“不需要又备有,方是真正的奢侈。”我夸张地说。

香雪海微笑,“那么让我说,我不喜欢这种排场。”

“不喜欢是可以的。”我点头。

风很劲,天开始凉。香穿着宽袍大袖的斗篷,别有风味,那张不化妆的脸孔永远略见憔悴,但那种风情偏偏又在眼角的细纹中露出来。我拥住她的肩膀。

我说:“你永远都是那么神秘。”

我与她住在郊区的乡间房子,风景好得像明信卡,对着湖泊,农人正在收割麦地,虽然用的是新型机器,但是也风味十足。

香的两个仆人是一对老夫妇,并不说英语,而我听得出,香的德语是流利的。

那夜我们吃香味浓郁的肉饼。

我说:“我永远也不要回香港。”

香雪海笑不可抑,“每个失恋的男人都这么说的。”

我为之气结,“给我一点同情心好不好?”

“还是来杯甘香的爱尔兰咖啡吧,明天我们坐马车过约书亚三世路去兜风。”

我心酸地想:我有什么心情享乐?我的情人抛弃了我。

“你没有怎么样吧,”香问,“我最怕人家在我面前装出一副为爱仙欲死的样子。”

“真正被你累死,爱情是很重要的。”我说。

“但不要乘机贩卖廉价的眼泪,泛滥的伤感。”香说。

“我爱叮噹。”

“她确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子。”

“我很高兴你那么说。”

“她有格。”

“正确。”

“但是她还年轻。”香雪海说。

“你也不致于那么老。”

她莞尔,“请不要将我们两女作比较,我无意取替她的位置。”

“一切因你而起,你说你要追求我,但是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之后,你又离开我。”

香笑意更浓,“每个失恋的男人都这么说。”

我悻悻地说:“哼,现在你摔不掉我了。我总得抓个人填补我寂寞的心。”

“大雄,我知道你不会有事的。”

那夜,我躲在床上读叮噹的小说,读至流泪。

她的笔触非常细腻,人物性格充满灵魂,我忏悔未曾早点领略她的心中的真感情。

我取起电话,想拨到香港去,但又放下。

天蒙亮,暖气熄灭,我感到凉意,钻入被窝内睡去。

醒来时三天前的日报与早餐一起送上来,第一版下角便有凌叮噹的订婚启事。

我问:为什么不索性结婚呢?在丽晶酒店筵开八百席请客撑死亲友好了,为什么噜里八囌的订婚?虚伪。

他们都曾经对我这么好。

赵世伯、赵三、叮噹,都是我至爱的人,都出卖我,古龙的武侠小说说得对,你最好的朋友便是你最大的敌人,因为他们才知道你的弱点。

真荒谬,唯一可以相信的人竟是香雪海。

因为她无所求,所以最是高洁可爱。

要是我身边有个钱,我当然留在此地跟她度过一辈子,现在,我悲哀地想:我仍然得回去面对一切。

我推开报纸与早餐。

香雪海出去了。

女仆同我说:“医生,看医生。”

这里那里,总听懂一两个字。

看医生?不是早就痊愈,为什么老看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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