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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雪海 第22页

作者:亦舒

她没头没脑地解释道:“那时我等钱替母亲治病。”

我点点头,仿佛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其实整件事没有人明白,包括赵三在内。

“孩子的事……那时我还小,什么都不懂。”

我想:但两个也太多了,错一次还不够?不过这关我什么事呢?我不便说什么。

孙雅芝说:“现款已经用得七七八八,他也不是小气的人,房子是我的名字。”

“他不会叫你归还的,你放心。”

孙雅芝维持缄默。

我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安慰她。

她抬起头来,“大雄,你也不必太难过。”

我扬起一条眉毛,我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没有追究。

她说:“我根本没有企图过要嫁入赵家的门,”停一停,“有钱有自由,岂不是更好吗?”

我说一句:“孙小姐,你算是很幸运的。”

她微笑,“是的,我知道,他对我很大方。”

“所以,以后你也不要再给他麻烦。大家好来好散。”

“自然,但是大雄,你才真的大方。”

我又一怔,她又说莫名其妙的话了。

“大雄,你对我很好。”她笑一笑,“这么多人当中,就你对我没有歧视。”

我讶异,“雅芝,你知道我也像其他人一般,并没有真正的接受你,你怎么会这样客气?”

被我拆穿之后,她不好意思地笑,“大雄,出来走江湖,被人欺辱至死,也最好别挂在嘴角埋怨,俗云伸手不打笑脸人,硬说人家对我好,人家就不好意思再下毒手,这也是这么些年来学的乖。”

我非常的心酸,低头不语,叮噹永远不会知道这些伤心史,我相信在她的笔下,无论舞女,歌女,大学生,都是意气风发,爱理不理的女强人。

唉。

“你来找我,雅芝,总有事的吧。”

孙雅芝不好意思,“赵三一向是听你的,大雄,况且他此刻对你有愧意,你提出的要求,他总不好拒绝你。”

愧意?那家伙为什么要对我有愧意。

“你要我向赵三要什么?”我问孙雅芝。

“要他保证给我的一切不讨还。”

我再三保证:“赵三不是那样的人。”

“是吗?大雄,这可是你作的保人。”她微笑。

“慢着,”我仿佛觉得如堕入一个圈套中,“他到底有什么在你手中?”

“房子、现款、首饰,还有若干股票。”

“没有其他的?”我问。

孙雅芝嘲弄地说:“有,他那颗永恒不变的心。”

我释然,“那颗破心还给他算了。”

“我也这么说。”孙雅芝暧昧地笑。

“孩子们也闷了。”我说,“你请回吧,有什么事,你再跟我联络,你放心,能够做到的,我一定替你做。”

孙雅芝水汪汪地跟我飞来一个媚眼,风情地说:“是不是?大雄,我早说你对我好。”

是的,硬派我对她好,令我不得不对她好。

我把她跟孩子送出去。

真巧,孙走了没多久,赵三便跟着来到。

赵三这个人,不知怎么形容他好,最近变得很紧张,魂不守舍,神经兮兮。

“大雄,你要救我。”他一上来就说。

“救你?你四周围都是有力的人,何劳我救你?”

“替我去一趟伦敦。”

“为啥?”

“生意上非你去不可。”

我笑,“我已经为叮噹正式辞去香氏业务。”

“但你现在属于赵氏麾下。”赵三说。

“胡说。”我骂。

“不,真的,我老爹希望你加入我们公司已有三年,三年了,大雄,这点面子都不给我?”

“赵三,我为你,都已经失去自由的时间,还不够吗?”

“为人为到底。”

“赵三,你现在身上又没事,做事要正经点,你自己去吧。”

“大雄,太不帮忙了。”他气鼓鼓地。

“是什么样的一件事?”我的好奇心来了。

“是伦敦一家小鄙公司合并,去购买他们的股权,这种事你最内行,应付英国人你最本事,三天你就可以回来,我包你乘头等卧铺机位、住宿夏蕙酒店,如何?”

“我不去,我要陪叮噹。对了,刚才孙雅芝来过,她要我向你请求,给她的东西,不要收回。”

“你答应作她担保?”赵三诧异。

“是。”

“我给她的东西,包括尚欠律师签名的一份契约,是建记股票二万股。”

“算了,赵三,出来玩就要玩得漂亮点。”我伸伸懒腰。

我知道孙雅芝来找我不是师出无因,其中必有点巧妙。

“好,我替她补签名,但我为你做了这件事,你要为我去伦敦。”

我听了顿时冷笑,“你疯了,赵三,怎么把这笔账算在我头上?根本是你情妇跟你之间的账,真会扯淡。”

“这件事使你关某人争足面子,怎么不关你事?”

“我不要这种面子。”

“那么我就把那二万股追回。”

我着恼,“赵三,你胡搞些什么?左右不过是想我到伦敦为你跑一趟而已,去就去好了,瞎扯作啥?最近都不知道你干什么,装神弄鬼的。”

赵三沉默了,用双手掩住面孔。

新失恋,一定是新失恋使赵三变成这样子。

我叹口气,“那么算是咱们互相帮忙,你与孙雅芝以后互不相干,钱花掉就算数。而我,我就到伦敦去为你们走一趟,把有关文件送来我过目,最好有人口头上给我上课。”

赵三很疲倦地躺在沙发上,仿佛百感交集的样子。

他哪里有百感?我笑。赵三是个很单纯的人。

“回去吧,我答应你了。”

赵三带着他的黑眼圈离开。

我终于获得安息。

第八章

听了半夜音乐,心情总算平静下来。

于是拨电话给叮噹。

叮噹打着呵欠来听电话。

“睡了吗?”

“还没有。”

“在看书?”

“嗯。”

“什么书?”

“大卫王的悲剧。”

“什么?”

“圣经故事,大卫王与技示巴。”

“那有什么好看?”

“是不好看。”

“为何闷闷不乐?”

她不答。

其实我可以回答自己。

我们妄想一切可以恢复到以前的完美,但又知道这根本是没有可能的事。

“我会因公事出差数日。”

“什么时候去?”

“这一两天。”

“这么快?”

“赵三苦苦求我。”

“呵。”

我很震惊,叮噹以前跟我说话从来不是这样的,现在她仿佛什么都不想说,只是“呵”、“是”、“不”、“是吗”、“好”、“知道”。太可怕了。

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还说结婚呢,许多人离婚就是为了不再有话可说,我们到底是否应该结婚?我们俩人在电话中维持许久的沉默,终于我说:“睡吧。”

“好。”就这样挂了电话。

我索然无味地上床。

从前她会把全套大卫王的故事告诉我,叮噹的阅读范围杂而且广,什么狗屎垃圾都看个饱,说起故事来,包罗万有,特别古怪动听,而我是她的特级听众,她的职业,本来就是说故事。

但她现在不再对我说故事了。

多么讽刺。

也许以后我只得到书局去买她的书来看故事。

我感喟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早赵三送来飞机票及文件,以及一大堆有关公司事务的录音带,正好,可以在二十小时的航程中聆听。

趁着上午有空,我独自到城内溜达。

冬装早已摆出来了,女士们香汗淋漓地试穿着,也不怕中暑或是流鼻血,我挑了件蒙他那的皮大衣,到英国去总得有件厚衣挡住。

空前的寂寞,我深深地抽烟,少了叮噹叽叽呱呱,关大雄有点魂不守舍。

以前来到这些店铺,她总能把每件新装滑稽地评置一番,什么“试想高宝树穿这件八号喇叭迷你裙”,或是“沈殿霞最仁慈,她从不穿这些金线阿里巴巴裤”,“不知谁说穿‘史慕京’弄得不好会变任剑辉”……笑得我半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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