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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月亮背面 第9页

作者:亦舒

门牌八三四号。

对着金门桥。

这样的街道应该不多。

但是因不知街名,一找也就个多小时。

延芳找得口渴,见到小贩骑着摩托车上来卖果汁,便要了一小瓶,喝起来。

猛然一抬头,便看到八三四号,浅蓝色与白色的墙壁,对牢蔚蓝的金门湾。

找到了。

真奇怪,她明明不是岑玉琴,却不住受到呼召,老远跑了来旧金山,梦中魂离肉身,去到八三四号,与岑的家人见面。

延芳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

她把车子停好,前去敲门。

门打开了,延芳一眼便认得那是昨晚两位女士之一,但不是岑太太。

“请问是岑家吗?我找岑太太,我姓章,叫章延芳。”

对方见是妙龄女子,又是同胞,便请她进去。

整个梦获得印证,会客室与延芳梦中所见一模一样,那只水晶钟的时针与分针指在十二时正,不过这次是中午。

窗帘已被拉开,日光透进来,延芳觉得无比熟悉,她挑了张椅子坐下来。

“我去唤岑太太。”那位女士走开。

延芳举目四处浏览,忽尔听见“呵”地一声,她目光落在一瘦削的年轻人身上。

啊,他便是带头呼唤她那人。

延芳看着地,他也看着延芳。

终于,两人不约而同地问:“你是谁?”

那年轻人取出卡片给延芳,延芳一看,呆住,卡片上写的是“曾立人,哥伦比亚大学灵学教授。”

延芳说:“你猜我是谁?”

他毫不犹疑地说:“你回来了。”

“不,”延芳说:“我不胜其扰,前来查探究竟,快告诉我,岑玉琴到底是什么人?”

曾立人立刻到书架上取饼一幅照片递给延芳。

照片上是一个秀丽的少女,穿着六○年代的服饰。

“汽车失事?”

“也有人说是殉情自杀。”

“什么?太笨了。”

“她母亲反对她同一个男孩子在一起,分手后,那男孩子被征入伍,在海防阵亡,随后就发生了这件意外。”

“正如你说,纯是意外罢了。”

“岑太太不能释然。”

“可怜的母亲。”

“我半年前应邀前来呼召你,这位小姐,我怀疑你前生是岑玉琴。”

“胡说,我是我,岑玉琴是岑玉琴。”

“那么,”曾立人目光焖焖,十分兴奋,“你如何会应召来到这里?”

延芳怒道:“因为我的脑电波刚好接收到你发出的讯息。”

“不会那么巧。”

“指纹也有相同的机会!”

这时,忽然有人问:“谁,谁找我?”

是岑太太出来了。

两个年轻人只得暂时停止争执。

延芳站起来,“岑太太,我是章延芳。”

岑太太今日精神略好,白发梳理过,又换上套珠灰色洋服,看上去较为年轻。

她看到的延芳背着光,五官不十分清楚,可是像煞一个人,她情不自禁,月兑口而出:“玉琴!你怎么来了?”

可见像,像得不得了。

廷芳温言答:“我不是玉琴,我是延芳。”

她前去握住岑太太的手。

“你认得玉琴?”

“家母是玉琴的同学。”

“呵我忘了,我忘了,如果玉琴在生,该是中年人了,唉,日月如梭,光阴似箭。”

延芳坐下来,陪岑太太喝茶。

岑太太说:“两家该多些来往才是。”

延芳答:“是,是。”

可是延芳对这间房子有说不出的亲切感,一定是因为梦中常来的缘故。

延芳在三十分钟后告辞:“岑太太,我有空再来。”

“下次再来。”

岑太太送她到门口。

“保重身体。”她忍不住补一句。

那位灵学专家却不放过她,“章小姐,我送你。”

路上延芳椰撤他,“曾先生,岑家不需要你了。”

“我从未遭遇过这样的个案!”

“什么个案?”

“灵魂先来,然后,肉身跟着出现。”

“因为我是一个活人,曾先生,我不是游魂。”

“然则,你相信游魂?”

“曾先生,我不肯定,但我也不否定,我态度开放。”

“章小姐,让我们去喝一杯咖啡。”

“不!”

“为什么?”

“夫子说:敬鬼神而远之。”

曾立人笑了,“你才是那只鬼魂,我,我不过担任俗称灵媒的角色。”

延芳无奈,“好,一杯咖啡。”

她亦想知道更多。

他们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

曾立人开门见山,“章小姐,我想请你协助我做一项实验。”

延芳立刻摇头,“对不起,我不是白老鼠。”

“我们可以帮助你回忆前世之事。”

延芳一直摇头,“我今生活得很好,我不理过去,我只看将来。”

曾立人失望,“你一点好奇心也没有?”

延芳笑笑,“不比你那么强烈。”

“抑或,你怕?”改用激将法。

延芳丝毫不受影响,“谁不怕死亡。”

“玉琴是个感情冲动的女子,你比她稳重成熟。”

“这样说就不公平,我年纪比她大,她没有机会发展她性格较好的一面。”

“你同情她。”

“那自然,但无论如何,她这样不懂得珍惜生命,却不值得原谅。”

“你说是意外。”

“意外亦可避免。”

“讲得好。”

“你看她母亲是多么伤心,三十余甲来生活阴暗。”

“母亲,也似乎应该给予子女较宽自由。”

“那个时候的母亲不懂得那样想,不比今日,”延芳不禁觉得幸运,“家母非常尊重我及爱护我。”

“看到你快乐的今生,我觉得宽慰。”

延芳啼笑皆非,“别太坚持你的理论,我始终认为我不是岑玉琴,这件事不过是巧合。”

曾立人不置可否,“你若改变主意,请与我联络。”

“我过几日就要回去了。”

“祝你凡事顺利。”

“谢谢。”

延芳回到家,她母亲午睡刚醒。

延芳说:“妈,以后几天,一定在家陪你。”

章太太感喟,“小时候老是缠住妈妈不放,寸步难移,讨厌得不得了,你外婆说,不要烦,一下子就长大高飞,再也见不到了,果然如此。”

“你为什么放我走?”

“不放,行吗,再说,我霸住你干什么,时间乐得自己享受。”

延芳又紧紧拥抱母亲。

“我替你去做点心。”

延芳躺在沙发上,忽然之间累得无以复加,眼皮都睁不开来。

她心中嘀咕,别又是那灵学专家在远距离作法吧。

她睡着了。

开头没有知觉,稍后发觉自己在一片无边无涯的草地上,草地葱青可爱,修剪得十分整齐。

延芳大奇,月兑口问:“这是什么地方?”

谁知有人答:“这是时间荒原。”

延芳笑,“这并不是荒原。”

“是,它是荒原,天老地荒的荒。”

“你是谁?”延芳讶异。

“你不认得我?看仔细点。”

一个少女自延芳身后转出来。

秀丽五官,苗条身型,延芳一见,便颔首道,“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岑玉琴。”

“是,是我。”

延芳忍不住问:“这些日子,你在何处?”

岑玉琴笑而不答。

延芳又说:“你母亲非常想念你。”

“我不能前去见她,所以我托你代我安慰她。”

“你托我?”

“是,我还得向你道谢呢。”

“我近半年来晚晚都睡不好……”

“对不起,”玉琴真正歉疚。

“算了,助人为快乐之本。”况且,她终于搞清楚,她不是岑玉琴。

“为何选我?”

“你有灵感,你可以接收到讯息。”

延芳点头,“我也这么想。”

“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

“慢着,”延芳叫住她,“当年……纯是一宗意外,是吗?”

玉琴回过头来,“是,是意外。”

“你并不责怪母亲?”

“不,我怎么会怪她。”

延芳笑,“我也这么想。”

接着,玉琴向她摆摆手,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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