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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阑珊处 第24页

作者:亦舒

“下大雨交通挤塞需要等候。”

宁波像是说别人的事似地,“原来如此。”

“宁波我真欣赏你的性格,你从来不与人争。”

宁波微微笑,是她的何必争,不是她的争不到,不如省下力气干正经事。

她看着罗锡为,“与你聊天真是乐事。”

“那你会不会因此与我结婚?”

宁波大感意外,都对她那么认真,都想与她正式结婚,她该如何报答这个知遇之恩?

当下她笑笑,“一般的程序都是先友后婚。”

罗锡为也笑,“你我八九岁时已经是好朋友了。”

“我并不擅长结婚。”

“你可以考虑,我不介意等,”他又退疑,“别叫我等太久。”

“我江宁波从来不耽搁任何人。”这是真的。

罗锡为走后,她收拾厨房,把厨房碗碟洗出来,忽然想起打伞那一幕来。

她也以为自己忘记了,但其实没有,它埋藏在脑海某一明暗角落,掀出来重映,形象清晰鲜明,宛如昨日。

正印忘了带伞,但是不要紧,宁波一定有,问宁波要好了,“宁波宁波,这边来,”皱起眉头呼喝她,同学们厌恶地看着邵正印,正印就是这点笨,懵然不觉,她哪里懂看人脸色。

宁波连忙迎上去,雨很大,正印把伞往自己头上拉,书包交给宁波拿,宁波一手护着两只书包,一手打伞,在街上站了半小时车子才来,手臂都酸了,一边校服裙子滴水。

回到家中,连忙换下衣服拿到洗衣房去熨干,老佣人阿欢待她不错,“二小姐我来”,“不,我自己会”,为着阿欢的善意,她退休的时候,宁波送她一套金饰。

这样的童年,江宁波介意吗?她想都没想到可以介意,这是她的命运。

现在,她住的公寓,连厨房都可以看到海景,还有什么遗憾呢?

之后,每天早上七时过,罗锡为都拨电话来问她:“宁波,考虑清楚没有?”

她喜欢那种温馨的感觉,故此拖着他,“正在郑重推敲,快了。”

然后,消息传开了,连孙经武都问她:“宁波,如果你考虑再婚,我会给你方便,让我们速速办手续离婚。”

“咦,一点都不妒忌?”

“不是不难过,而是不至于恢心到要破坏你的幸福。”

“对于你的大方,我深深感激。”

孙经武酸溜溜地问:“那人,各方面都十分理想的吧?”

宁波想了一想,“现在我找的是一个伴侣,和他在一起很舒服,他是我小学同学,我的事,他全知道,真自在。”

“你打算与他白头偕老?”

“那倒没有,可能还有变化,谁知道,还没在一起就有非得厮守一辈子的压力,太痛苦了。”

“老好江宁波。”

“你再用这个老字,不要怪我叫你好看。”

孙经武说:“律师会寄文件给你。”

“谢谢,君子成人之美。”

阿姨知道这事,问宁波:“你妈见过罗锡为没有?”

宁波微笑,母亲生活简单,她不想多打扰她,“我怕她弄不清楚谁是谁。”

“不会的,她擅长记名字,一班学生四十个名字她都记得。”

宁波仍然微笑,“这倒好,把女婿编成一班,画个座位表,保证错不了。”

阿姨忽然沉默,过一会儿才说:“宁波,我说话造次了,你别多心。”

宁波讶异地说:“阿姨何出此言?我怎么会多心?我们是一家人。”

阿姨更不言语。

片刻宁波离去,方女士扬声,“你好出来了。”

自书房缓步走出的是她前夫邵氏。

“你为什么躲着宁波?”

“我怕她犀利的目光。”

“别说是你,连我都有点不自在,今时不同往日,宁波和我们没有纠葛,她就算欠我们什么,也已十倍偿还。”

邵氏困惑地说:“我记得我们待她一如亲生。”

方女士叹口气,“怎么会?正印有错,我大力责打,对宁波,我总是客客气气。”

“那只有好呀!”

“不,对孩子来说,那是一种分别。”

“可是宁波那么乖巧,何用责罚?”

“小孩总是小孩,也有闹事的时候,我老是假装看不见,因非亲生,不知如何管教,不谈这个了,你来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

“我清求复合。”

方女士愣然,像是听到世上最好笑的事一样,“不可能,”她断然拒绝,“我不会多此一举,今时今日,你有的,我都有,甚或比你更多,我没有的,你又不能给我,我为什么要与你复合?”

邵氏咳嗽一声,“看在旧时情谊——”

“旧时?”方女士好不诧异,“你还记得旧时?我却忘了。”

邵氏知道无望,只得讪讪离去。

方景美吁出一口气坐下来。

她当然不知道正印合闹上宁波家去。

这个时候,正印正指着宁波说:“是我先看见罗锡为的,”她铁青着脸,“你把他交出来。”

宁波把双臂抱在胸前,“正印,我不知你在说些什么,请你重新整理思绪。”

“你抢我的人!”

“胡说八道。”

“自小你妒忌我,你一直阴森森,在我身边觊觎我拥有的一切,你以为我不知道?一直以来,你故意突出你的纯良来反映我的不羁,你故意描黑我,自小至今你暗暗和我过不去!”

宁波吃惊地瞪着她,“这一切都是为着罗锡为?”

“不!是为着多年来我胸中一口鸟气。”

“你受气,你有何气可受?”宁波的声音尖起来,“自幼你是公主,我是婢女,在人檐下过,焉得不低头,你别黑白讲!”

邵正印冷笑连连,“你什么不和我争?连发型都模仿我,打扮得与我一模一样,鱼目混珠。”

宁波震惊,“啊,你心里一直如此想?”

“你把罗锡为交出来,万事俱休,否则别怪我对你无礼。”

“你什么时候对我有札?”

“我视你如姐妹。”

“幸亏你没有亲姐妹。”

“好,三十多年后总算口露真言,如今羽翼已成,可以与我平起平坐了。”

宁波不相信双耳,“这一切,都是为了罗锡为?”

“是又怎么样?”

“他只不过是个古董掮客。”

“那又为什么霸占着他?”

“他喜欢的是我。”

“你当然如此说,你是次货,我是正印,自小学三年级起都是我先看见他。”

“那正印,我不想再与你说下去,太有损人格了。”

“江宁波,你现在有人格了。”邵正印不住颔首,“不再是那个瘪兮兮到我家来求乞的灰姑娘了。”

江宁波忽然很疲倦,为免讲得更多更错,“邵正印,请你走。”她不得不逐客。

正印厉声道:“我与你绝交。”

宁波声不由主,“谢谢你释放我。”

她用力关上门。

这是真的。

多年来她与这个性情完全不相近的表妹做朋友,不过是因为情不可却。

这下好了,自由了,仰人鼻息的岁月终于过去。

欠人一钱,还人一斤,还欠一石,利滚利,一辈子偿不了,此刻邵正印自动提出绝交,再好没有。

昂完气,又深深悲哀。

江宁波这个人,无论做什么都诚心诚意全力以赴,到了今日,连她自己都弄不清对邵正印是真心还是假意。

幼时初见正印,只觉得她嘈吵,不住地讲话,实在无事,把人的名字也叫十来遍,又喜欢支使人,父母与佣人被她搞得团团转,片刻都需要全屋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每做好一样功课,需父母鼓掌,宁波就从没见过那样的人,自然处处避开她。

可是正印又特别喜欢找宁波玩,几个月后,宁波发现邵正印有一点优点,呃,或者说,是缺点,那就是反应比较钝,当着面讽刺她也浑然不觉,她只是蛮,不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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