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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阑珊处 第17页

作者:亦舒

宁波忽然跳起来,“囡囡在何处?哎呀呀,她准是在我房里捣蛋,喂,我有重要文件,喂,囡囡

要到傍晚,才能把话题续下去。

“囡囡,将来宁波阿姨老了,坐在轮椅上,你会不会推我?”

那囡囡何等精灵,闻言踌躇,“不阿姨,我要去跳舞,你找我妈推你。”

宁波气结,问正印:“你推不推我?”

“神经病,我与你同年,还健步如飞不成,届时我自己还坐轮椅呢,怎么推你!”

宁波气馁,“好,我自己生六个孩子,准有一个孝顺会服侍我。

“你不如多赚一点,老了聘请专家护理人员是正经。”

宁波非常恼怒,“囡囡我以后不再疼你。”

“别担心,你看我母亲多好,还偕男朋友游欧洲呢。”

“还是那个人。”宁波微笑。

“是呀,还是那个人,日久生情,现在连我见到他都有点尊敬,他令我母亲快乐,功劳比我父亲大。”

宁波缓缓说:“不过这些年来,她负责他生活开销。”

“快乐无价。”

“你不介意就好。”

“唏,你试带一夹现款到街上买欢乐来看看,物价飞涨呵小姐,我妈这次投资的回报率算是极高。”

宁波承认:“阿姨眼光一直好。”

正印说:“他也很愿意为她奔走,总是尊她为大,讨好她,这点完全真心。”

现在人人都想开了,假作真时真亦假,无所谓啦。

第二天,正在忙,宁波接到一通私人电话。

“我是区文辞,宁波,周末我们打网球,一起来。”

这区文辞,是邵正印第二任丈夫,婚姻只维持了两年,可是他对大姨江宁波却有着不可磨灭的好印象。

“我不谙打球。”

“咄,谁叫你来打球,我介绍人给你。”

“文辞,我年纪不小了,怎么还能老着面皮出来相亲。”

“当来看看我,我们起码三个月没见面了。”

区文辞是富家子弟,为人天真活泼,宁波对他印象不坏,远胜袁康候,可是这种场合她实在不想出现。

区文辞终于说:“星期六是我生日,宁波。你忘了。”

宁波根本没有记得过,但至此,已不忍扫这个大孩子兴头,“我来一下子,要带什么吗?”

“不用,你人来已经够好,星期六中午十二时开始我在家恭候。”

“正印会来吗?”

他犹自悻悻然,“正印?是谁?从没听过此名。”

所以说,世上哪有和平分手这件事,正是:可以和平,何用分手。

其实星期六宁波没有空,她亲自陪一个大客户参观厂房巡至中午,还需陪客吃饭。

客人是白手兴家的美国女子,离婚后独自创业,十来年间成绩斐然,宁波十分敬佩她,对方很快觉察到这一点,与宁波惺惺相惜。

吃完饭已经三点多了,她接了个电话到区家,区文辞大声叫:“你还没来!”

“十分钟就到。”

宁波把车子开得飞快,向山上奔去。

区家洋房门口停满名贵跑车,宁波把车子放得比较远,她只打算留一阵子,走的时候不妨碍人。

才走近大门已经听到乐声悠扬,笑谈声盈耳,屋内起码有三五十个客人。

一时没看见区文锌,宁波找到冰镇香槟瓶子,自斟自饮。

客人都年轻貌美,大部分穿着白色衣服,宁波拿着酒杯坐下来,忽然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下意识她好像已经到过这间房子这个场合,她有点恍惚。

对,情调多像某年正印与她参加的网球比赛。

宁波缓缓走出区家后园的网球场,只见一片绿茵,区文辞与一女郎组成双打,与另一对男女相持不下,围观者众。

在这样繁忙苦楚的都会生活里,这班年轻男女居然可以觅得如此悠闲乐趣,这已与财富无关,宁波心想,没有志气出息真正好。

这也正是邵正印与区文辞分手的原因吧。

——“你今冬打算做什么?”

“嗯,到温哥华滑雪吧。”

“工作上有什么计划?”

“呵打算开设一家最先进占地最广的夜总会,名字都想好了,叫月圆会。”

心甘情愿做夜总会领班。

邵正印怎么肯夫唱妇随。

坏是坏在并非每个富家子弟都如此耽于逸乐,正印知道许多二世祖在事业上愿意打真军,在商场上炼至金睛火眼,她就是喜欢比较,一比较便百病丛生,开始对丈夫失望。

呃,前夫。

分了手又觉得区文辞本性谦和,不是坏人。

但是区文辞已经伤了心,不大肯见她。

这场业余网球赛直把时光推后了十多年,宁波握着杯子,真不相信她也曾经做过十六岁的少女。

再喝多一杯,难保不落下泪来。

她转过头,觉得自己与这个地方的气氛格格不入,想即时离去。

可是自早上八时忙到下午四点,宁波已有点累,她在书房看到一张乳白色的丝绒沙发。

噫,不如人不知鬼不觉地睡上半小时。

她月兑下外套,搭在身上,把面孔向着沙发内里,一闭上眼睛就堕入黑甜乡。

宁波在心底说:死亡如果只是这样,就丝毫不见可怕,还醒来干什么呢?人世间纷纷扰扰,又没有人爱她。

她睡得好不香甜。

醒来时根本不知身在何处,她睁开双眼,一盏灯也没有,通室漆黑,这是什么地方?是学校宿舍,坯是父母的家,还有,这是几时?父母刚离婚,还是她尚在留学?

宁波霍一声站起来,才猛地想起这是叵家。

连忙模索到电灯开关,书房才大放光明。

她松出一口气,看看手表,老天,已经晚上九点半,还不走等什么时候?

她拾起手袋,又坐下来,托着头,叹口气,真要命,人老了,不经挨,竟在别人家里一眠不起。

人客早已散去,佣人正在客厅收拾餐具,看见她,一怔,“二小姐,你怎么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区先生整个下午在找你。”

佣人还称她为二小姐,宁波不禁有点尴尬。

她搭讪问:“客人都走了?”

“只剩孙先生在厨房里吃东西。”

“啊。”宁波打算溜走。

就在这个时候,她那不争气的肚子忽然咕噜咕噜叫起来。

佣人笑,“二小姐,你也吃点吧。”

“好,我招呼自己,你继续工作。”

走进厨房,只见一个男人比她先在那里,背着门口,正在吃香闻十里的意大利番茄肉碎面,桌上还有一瓶红酒。

她咳嗽一声。

那人回过头来,有点诧异,“他们都到月圆会跳舞去了。”

“呵是吗?”

宁波取饼一只干净碟子,盛一大碟肉酱面,自顾自吃将起来。

说实话,区文辞无论有什么缺点,也最少有一个优点,他知道什么是美食,经他发掘,最普通的菜式也可以叫人赞赏不已。

宁波据案大嚼。

她又老实不客气喝那瓶红酒,一边唔唔连声,表示激赏。

然后,打开冰箱,找到巧克力冰淇淋,用大碗盛着,埋头苦吃。

一句话都没有。

吃完,用湿毛巾擦一把脸,打算打道回府。

那男子叫住她,“喂,你的手袋。”

她朝他笑一笑,接过它,挂在背上。

人家问她:“你是谁?”

宁波摊摊手,“相逢何必曾相识。”忍不住打一个饱呃。

对方伸出大手笑了,“我叫孙经武。”

“你好,我名江宁波。”

“原来你就是二小姐,久仰大名,如雷灌耳,文辞一整个下午都在找你。”

宁波叹口气,“我累极了,在书房里睡着了。”

“你是惟一有工作的人,当然会疲倦。”

这句话说到宁波心坎里去,“你呢?你做不做事?”

“我放假,这次回来,为承继遗产。”

宁波又缓缓坐下来,“那多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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