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波忽然跳起來,「囡囡在何處?哎呀呀,她準是在我房里搗蛋,喂,我有重要文件,喂,囡囡
要到傍晚,才能把話題續下去。
「囡囡,將來寧波阿姨老了,坐在輪椅上,你會不會推我?」
那囡囡何等精靈,聞言躊躇,「不阿姨,我要去跳舞,你找我媽推你。」
寧波氣結,問正印︰「你推不推我?」
「神經病,我與你同年,還健步如飛不成,屆時我自己還坐輪椅呢,怎麼推你!」
寧波氣餒,「好,我自己生六個孩子,準有一個孝順會服侍我。
「你不如多賺一點,老了聘請專家護理人員是正經。」
寧波非常惱怒,「囡囡我以後不再疼你。」
「別擔心,你看我母親多好,還偕男朋友游歐洲呢。」
「還是那個人。」寧波微笑。
「是呀,還是那個人,日久生情,現在連我見到他都有點尊敬,他令我母親快樂,功勞比我父親大。」
寧波緩緩說︰「不過這些年來,她負責他生活開銷。」
「快樂無價。」
「你不介意就好。」
「唏,你試帶一夾現款到街上買歡樂來看看,物價飛漲呵小姐,我媽這次投資的回報率算是極高。」
寧波承認︰「阿姨眼光一直好。」
正印說︰「他也很願意為她奔走,總是尊她為大,討好她,這點完全真心。」
現在人人都想開了,假作真時真亦假,無所謂啦。
第二天,正在忙,寧波接到一通私人電話。
「我是區文辭,寧波,周末我們打網球,一起來。」
這區文辭,是邵正印第二任丈夫,婚姻只維持了兩年,可是他對大姨江寧波卻有著不可磨滅的好印象。
「我不諳打球。」
「咄,誰叫你來打球,我介紹人給你。」
「文辭,我年紀不小了,怎麼還能老著面皮出來相親。」
「當來看看我,我們起碼三個月沒見面了。」
區文辭是富家子弟,為人天真活潑,寧波對他印象不壞,遠勝袁康候,可是這種場合她實在不想出現。
區文辭終于說︰「星期六是我生日,寧波。你忘了。」
寧波根本沒有記得過,但至此,已不忍掃這個大孩子興頭,「我來一下子,要帶什麼嗎?」
「不用,你人來已經夠好,星期六中午十二時開始我在家恭候。」
「正印會來嗎?」
他猶自悻悻然,「正印?是誰?從沒听過此名。」
所以說,世上哪有和平分手這件事,正是︰可以和平,何用分手。
其實星期六寧波沒有空,她親自陪一個大客戶參觀廠房巡至中午,還需陪客吃飯。
客人是白手興家的美國女子,離婚後獨自創業,十來年間成績斐然,寧波十分敬佩她,對方很快覺察到這一點,與寧波惺惺相惜。
吃完飯已經三點多了,她接了個電話到區家,區文辭大聲叫︰「你還沒來!」
「十分鐘就到。」
寧波把車子開得飛快,向山上奔去。
區家洋房門口停滿名貴跑車,寧波把車子放得比較遠,她只打算留一陣子,走的時候不妨礙人。
才走近大門已經听到樂聲悠揚,笑談聲盈耳,屋內起碼有三五十個客人。
一時沒看見區文鋅,寧波找到冰鎮香檳瓶子,自斟自飲。
客人都年輕貌美,大部分穿著白色衣服,寧波拿著酒杯坐下來,忽然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下意識她好像已經到過這間房子這個場合,她有點恍惚。
對,情調多像某年正印與她參加的網球比賽。
寧波緩緩走出區家後園的網球場,只見一片綠茵,區文辭與一女郎組成雙打,與另一對男女相持不下,圍觀者眾。
在這樣繁忙苦楚的都會生活里,這班年輕男女居然可以覓得如此悠閑樂趣,這已與財富無關,寧波心想,沒有志氣出息真正好。
這也正是邵正印與區文辭分手的原因吧。
——「你今冬打算做什麼?」
「嗯,到溫哥華滑雪吧。」
「工作上有什麼計劃?」
「呵打算開設一家最先進佔地最廣的夜總會,名字都想好了,叫月圓會。」
心甘情願做夜總會領班。
邵正印怎麼肯夫唱婦隨。
壞是壞在並非每個富家子弟都如此耽于逸樂,正印知道許多二世祖在事業上願意打真軍,在商場上煉至金楮火眼,她就是喜歡比較,一比較便百病叢生,開始對丈夫失望。
呃,前夫。
分了手又覺得區文辭本性謙和,不是壞人。
但是區文辭已經傷了心,不大肯見她。
這場業余網球賽直把時光推後了十多年,寧波握著杯子,真不相信她也曾經做過十六歲的少女。
再喝多一杯,難保不落下淚來。
她轉過頭,覺得自己與這個地方的氣氛格格不入,想即時離去。
可是自早上八時忙到下午四點,寧波已有點累,她在書房看到一張乳白色的絲絨沙發。
噫,不如人不知鬼不覺地睡上半小時。
她月兌下外套,搭在身上,把面孔向著沙發內里,一閉上眼楮就墮入黑甜鄉。
寧波在心底說︰死亡如果只是這樣,就絲毫不見可怕,還醒來干什麼呢?人世間紛紛擾擾,又沒有人愛她。
她睡得好不香甜。
醒來時根本不知身在何處,她睜開雙眼,一盞燈也沒有,通室漆黑,這是什麼地方?是學校宿舍,坯是父母的家,還有,這是幾時?父母剛離婚,還是她尚在留學?
寧波霍一聲站起來,才猛地想起這是叵家。
連忙模索到電燈開關,書房才大放光明。
她松出一口氣,看看手表,老天,已經晚上九點半,還不走等什麼時候?
她拾起手袋,又坐下來,托著頭,嘆口氣,真要命,人老了,不經挨,竟在別人家里一眠不起。
人客早已散去,佣人正在客廳收拾餐具,看見她,一怔,「二小姐,你怎麼在這里?什麼時候來的?區先生整個下午在找你。」
佣人還稱她為二小姐,寧波不禁有點尷尬。
她搭訕問︰「客人都走了?」
「只剩孫先生在廚房里吃東西。」
「啊。」寧波打算溜走。
就在這個時候,她那不爭氣的肚子忽然咕嚕咕嚕叫起來。
佣人笑,「二小姐,你也吃點吧。」
「好,我招呼自己,你繼續工作。」
走進廚房,只見一個男人比她先在那里,背著門口,正在吃香聞十里的意大利番茄肉碎面,桌上還有一瓶紅酒。
她咳嗽一聲。
那人回過頭來,有點詫異,「他們都到月圓會跳舞去了。」
「呵是嗎?」
寧波取餅一只干淨碟子,盛一大碟肉醬面,自顧自吃將起來。
說實話,區文辭無論有什麼缺點,也最少有一個優點,他知道什麼是美食,經他發掘,最普通的菜式也可以叫人贊賞不已。
寧波據案大嚼。
她又老實不客氣喝那瓶紅酒,一邊唔唔連聲,表示激賞。
然後,打開冰箱,找到巧克力冰淇淋,用大碗盛著,埋頭苦吃。
一句話都沒有。
吃完,用濕毛巾擦一把臉,打算打道回府。
那男子叫住她,「喂,你的手袋。」
她朝他笑一笑,接過它,掛在背上。
人家問她︰「你是誰?」
寧波攤攤手,「相逢何必曾相識。」忍不住打一個飽呃。
對方伸出大手笑了,「我叫孫經武。」
「你好,我名江寧波。」
「原來你就是二小姐,久仰大名,如雷灌耳,文辭一整個下午都在找你。」
寧波嘆口氣,「我累極了,在書房里睡著了。」
「你是惟一有工作的人,當然會疲倦。」
這句話說到寧波心坎里去,「你呢?你做不做事?」
「我放假,這次回來,為承繼遺產。」
寧波又緩緩坐下來,「那多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