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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 第3页

作者:亦舒

他蹲下去看老人的脸,这时细全发觉姑婆的头侧在一旁,心中一凛,连忙走到轮椅面前。

泵婆嘴角带一丝笑,眼睛关开关合,可是看得出,她已安然离开这个世界。

细全握住泵婆的手放在脸颊边,潸然泪下。

朱天文说:“我们把轮椅推回去再说。”

细全点点头站起来。

朱天文用手提电话向医生报告情况。

待他们回到大厦门口,看护与救伤车已在等候。

朱天文的办事能力的确叫人另眼相看。

接着,他又协助细全办妥一切后事。

这一段日子,细全见他奔波得辛苦,便留他住在客房里。

是,林细全已成为这间大厦的新主人。

泵婆对她十分慷慨,除出不动产,还留有若干珠宝及现金,其余一半财产,再由他人平分。

她分给朱天文的是若干债券,以及十分奇怪——一只订婚用的钻戒。

细全任务已经完成,打算回家,可是这个时候,她又犹豫,她的男朋友在这里,财产又在这里,她以后都大可过这种优悠特殊阶级生活。

她收拾了姑婆的细软,尽量把老人的家具杂物维持原状。

她问朱天文,“你是会计师,你说,一直维持这样的生活,可以吗*俊*

朱天文答:“一百年内没问题。”

细全笑笑,“一百年后,不知谁住这里。”

细全看到年老无家可归的流浪人,便心中难过,他们一度也是抱在母亲怀中的婴儿,不知怎地,小小安琪儿老大了沦入地狱,在泥淖边踯躅,她至怕将来她的孩子会那样吃苦。

忽然她听到朱天文说:“我们的孙子。”

细全抬起头来,“什么?”

朱天文平静地笑,“你问我一百年后谁住这里,我答,我们的孙子。”

细全一怔。

天文咳嗽一声,“姑婆都替我们准备好了,她不想这只戒指落在别人手上。”

他把那只戒指取出放在桌子上。

“细全,请接受我求婚。”

细全低下头,一切都安排好了:安乐窝、适合的人、订婚指环,姑婆虽然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她的势力、她的魅力,依旧无处不在。

可以想像她年轻健康的时候,是何等喜爱安排生活上一切细节。

太过经营的安排变成控制。

会不会因为性格霸道,所以才会临终之际,孑然一人,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是老人病重垂危的气氛感染了她,伤感使她甘心听从姑婆的安排,可是在一刹那,细全突然清醒了。

她听到自己清晰地说:“天文,我可没打算这么早结婚。”

朱天文意外地看着她。

细全觉得可笑,他以为十拿九稳呢。

“我还想返去好好做几年工作,闯一番事业,破解‘女性没有自愿出来打天下’的传言。”

朱天文愕然。

“至于这个戒指,姑婆既然赠予你,大抵任你发配。”停一停细全很有诚意地问:“仍然是好朋友?”

朱天文这时候才知道,他彻头彻尾抵估小觑了这个相貌娟秀的女孩子。

只听得她温和地说:“生活要由自己安排才有意思,你也说过,这种自由弥足珍贵。”

朱天文那么聪明机伶,已知凡事不可以勉强,他应当庆幸得到已经不少,于是潇洒地站起来说:“细全,我永远关怀你。”

她连忙说:“谢谢你,天文。”

细全到这个时候才知道朱天文欠的是什么,他太理智太会计算,整个人似一本帐簿,这原本是优点,但是细全希望伴侣热情天真。

她有她的打算,她没接受姑婆的好意。

——完——

等待

李志学住在陈妙姬隔壁,二人从小是邻居。

因陈伯母一句话,志学便一直殷勤地照顾妙姬。

陈太太这样说:“志学,你已是三年生,妙姬刚好一年级,你替我看着妙姬,小息时帮帮眼,有人欺侮她,告诉陈伯母。”

谁也没想到志学会忠诚地照顾了妙姬那么多年。

小息时他在操场等她,午餐他陪她去合作社,放学一起走。

妙姬小时候并不太漂亮,一张脸圆圆扁扁,像洋女圭女圭,唯一可取之处是皮肤白皙,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可是志学对她忠诚不贰。

中学时别名猪囡的妙姬忽然变了,婴儿肥消失,面孔拉长,鼻梁显高,一双眼睛依然晶莹,她变成了一名可人儿。

志学与她在一个小提琴老师处学习。

两人一起走一起返,志学总是等她。

等待妙姬变成志学生活一部份。

在客厅温习功课,志学可以听见妙姬练琴,两人自十六份一尺寸的幼儿琴一直练到标准尺寸,妙姬总是怪母亲逼她。

“妈妈自己不会音乐,感觉不足,总要我学,其实我一点兴趣也无。

“可是,”志学鼓励她,“你的音色好极了。”

“那是因为我手中的是一只克拉蒙娜。”

妙姬自小情绪化,志学十分清楚她的脾性,妙姬需要了解迁就。

中学起妙姬开始跟家里闹意见,主要是陈伯母管得太严,妙姬每有新尝试,伯母便企图扑杀。

妙姬努力争取自由,多数与母亲不欢而散。

李太太有时说公道话:“陈伯母的确要求太高,其实做人的精萃不外是健康快乐,略具节蓄,有个温暖的家庭,不必刻意追求名利。”

妙姬想到欧洲留学。

陈太太说:“你到加拿大吧,温哥华与多伦多都有亲戚。”

可是妙姬坚持要往英国。

陈太太看着天花板叹息,“妙姬,你懂得什么,嗄,你懂得什么?”

志学碰巧在等妙姬去打球,一听此言,立刻说,“我陪妙姬到伦敦好了。”

陈太太一怔,“那你不是要转校吗?”

志学笑笑,“伦敦的帝国学院愿意收我。”

“我们不想你牺牲。”

“啊没有的事。”

“你母亲不反对?”

可是,志学本想说,我妈妈只想我快乐,可是这变了指摘陈伯母,他又说不出口。

伯母终于说:“有你同妙姬一起,我就放心了。”

妙姬事后抱歉说:“对不起,拖你落水。”

“我也喜欢伦敦的文化。”

两人一起出发,志学负责找地方住,幸亏二人家境富裕,办起事来,方便得多。

可是一年过后,一日妙姬婉转地说;“志学,放学你不必再等我。”

志学一怔。

“我想留在图书馆做功课。”

志学说:“我等你好了。”

妙姬有点着急,他怎么不接受暗示。

电光石火之间,志学明白了。

他受了很大打击,低头片刻,然后试探地说:“上学要不要送你?”

“我自己开车。”

志学只得颔首。

那日回家的时候,天下雪,路上薄薄积着白霜,走过有一行行足印。

志学忽然想到小猪囡六七岁时放学自课室冲出来时口中总喊:“哥哥,哥哥,肚子饿,去吃薯条”,扁扁面孔,可爱笑脸,主动来拉他的手。

陈伯母因此叫他猪哥。

猪囡一闹情绪,就找猪哥。

今日的妙姬已无昔日猪囡的影子,她长得非常高,身段发育得极好,长发,喜穿长裤,不过皮肤仍然白皙,眼睛仍然亮丽。

而志学仍然爱她。

志学踯躅回家,没有即时进屋,在石级上坐了许久,雪下得更密了。

幼时很细微的事都涌上心头。

妙姬哭泣时他递上手帕,妙姬摔跤他扶她起来。

也许不能服侍她一辈子,可是起码也可以等她大学毕业吧。

没想到她那么快便决定寻求另一条路。

志学坐得双手僵硬,甫站起来,听见有女孩子的声音温柔地说:“过来喝杯茶,你快变冰柱了。”

那是丁玉娟,他的同班同学,此刻坐在车子里伸手招他。

志学走过去,她自暖壶中斟出一杯咖啡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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