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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亦舒

泵婆微微苦笑,“你真认为如此?”

“实在如此。”

“可是我时时想起他。”

“没关系,有回忆总是好的”

“那年我只有23岁。”

细全答:“同我差不多岁数。”

“是吗?可是人一下就老黄了。细全,过去的事,历历在心,就如全像一个个梦一样。”

“姑婆,你且慢说话,多多休息。”

泵婆长长叹一口气,瞌上双目。

看护示意细全出房。

细全发觉医生已经离去,朱天文正捧出咖啡。

他说:“我替代你做了一杯茶。”他知道她不喝咖啡。

细全却取饼外套,“要不要到外头走一走。”

朱天文一怔,但随即取饼手提电话,“没问题。”

他们在附近公园一直漫步到河堤。

两个年轻人说着不相干的话题:“这条河是当年运输命脉。”

“是呀,木材、皮裘、机械,都这样辗转运至内陆。”

“百多年就那样过去了。”

“地球已有亿万年历史。”

细全在这一刻,又不觉得朱天文特别讨厌了。

“将来,我们也会成为历史一部分吧。”

朱天文拨电话回林宅查问情况,稍后说:“林女士情况稳定,你不必急着回家,我请你吃海鲜如何?”

“吃不下,胸口有压逼感。”

“那是一定的,心中难过嘛,可是,也总得吃晚饭呀。”

细全实在没有心情,朱天文也就不勉强她,他把她送返林宅。

在门口,细全问他:“你为何有空来陪我姑婆?”

朱天文忽然生气了,“我知道你怀疑我有企图,在你们那里,每个人做每件事,都起码有两三个目的,最好一箭双雕,才叫能干、顶呱呱。林小姐,我是救恩医院的义工,这是我的证明文件,自初中至今,我有一万小时以上的义工服务记录,你可以去调查。”

细全愕住,有点尴尬。

“林女士富有,而且是我工作的会计师楼的人客之一,可是她寂寞,她也需要有人陪她,如今你来了,大概不需要我了,你有我电话,有事联络吧。”

朱天文说完转身就走。

细全十分后悔,她站在门口好一会才进屋。

鲍寓大得找不到人,光是她住的部分就包括一个小小起坐间、浴室及卧室,卧室的落地长窗还通向私人露台,自成一角。

佣人敲门,“林小姐,晚饭想吃些什么?”

细全只要一客三文治。

那天晚上,她醒了又睡,睡了又醒,觉得这是她生命中至长的一夜。

天朦朦亮,她起床巡至姑婆那一边去,守夜看护在看小说,闻声抬起头来,表示无事,好感放心了,去做一杯茶,坐在书房看电视新闻,忽然累得眼皮都张不开来。

看见安乐椅背上搭着毯子,扯将过来,盖在身上,安然入睡。

律师到的时候她还没梳洗,佣人来唤,她连忙跳起来,胡乱洗一把脸,即去见客。

胡律师说:“林小姐,华苓女士把她名下若干资产归你,请签收。”

细全马上问:“光是我有呢,还是大家都有?”

“大家都有。”

“他们怎么签名?”

“他们承继的并非不动产。”

细全一怔,“我承继的是什么?”

“多伦多与温哥华的公寓各一间。”

细全睁大双眼。

胡律师微笑,“林小姐,现在你是一位相当富有的女孩子。”

“我先跟姑婆说几句话。”

泵婆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说什么?”

细全惊喜,“你起来了,姑婆。”

“是,”华苓女士坐在一张轮椅上,“还不签名?”她微微笑,精神还算不错。

细全过去蹲在她身边,“我不要你的财产。”

“那,”姑婆无奈,“该给谁呢?”

“捐奖学金吧。”

“已经有啦,是我给你的礼物,去签名。”

细全见姑婆十分清醒,只得在文件上签署。

胡律师随即离去。

华苓女士说:“来,陪我下棋。”

细全欣然从命。

下到一半,她同细全说:“天文给我电话,说暂不来了。”

细全不语。

“你俩有龃龉?”

细全点点头。

泵婆已觉疲倦,用手撑着头,“细全,做人糊涂点好,钱财是身外物,稍后你会发觉,世上最常见的是名与利。”

“最难得的呢?”细全月兑口问。

泵婆轻轻答:“是良辰美景。”

“金钱可购得感情吗?”

“感情需要培养,富裕环境当然有助发展感情。”

“真的吗?”

泵婆笑。

看护前来说:“休息时间到了。”

细全知道接着的日子里,姑婆的精神会一日差过一日,能够说几句话,下半局棋,已经不错,她已不应奢求。

下午,她拨电话给朱天文,“我向你道歉。”

朱天文忙道:“不,是我太梗直,说话没留余地。”

细全却不觉得他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人,不过当下却问;“误会可以冰释吗?”

“没有误会,纯是我脾气臭,下班我替你及姑婆带芒果冰淇淋来。”

看护觉得冰淇淋没问题,给病人小量地尝新。

细全问:“好吃吗?”

“味道不错,”姑婆点头,“仍觉是享受。”

这样简单的享受也一日少于一日。

两个年轻人陪她坐了一会儿,她渐渐睡着,这一睡也未必醒得过来。

每天朱天文陪细全到深夜,第二天又来送她到学校上课。

课程时间假使比较短的话,他会在车子里等她,一边看报纸。

靶情的确需要培养,细全尝试再次挑剔朱天文,已经不能够。

他衣着部是时髦漂亮,不文不火;头发皮肤指甲修饰得干净整齐,无懈可击;为人又斯文有礼,学识绝对上等,又有专业资格,整个人起码可打个八十五分。

他们俨然已是一对。

泵婆看在眼中,十分高兴。

“怎么样,姑婆介绍的男朋友不错吧。”

细全只是笑。

“天文是有点野心的,将来,他必定会有自己的公司。”

“姑婆,你凡事看得准,你觉得我会这么早就喜欢家庭生活吗?”

泵婆答得很技巧,“现代人,很少会整日价守在家里的了,你说是不是。”

老人也说得很对。

一日下午,姑婆忽然对看护说:“我想坐轮椅到外头去看看。”

看护说:“我替你换件衣服就可以。”

“不,由细全及天文推我即可。”

看护一想,“至多二十分钟要回来。”

泵婆笑了,“只能去二十分钟?年轻之际,一出去便可以玩通宵。”

细全只是陪笑。

泵婆又说:“老了,这具躯壳拘禁我的灵魂,使我不得自由,唉,我的思想在自己的身体里坐牢。”

细全为之恻然。

看护替病人穿上厚衣服,扶她上轮椅,再在她膝盖上覆上一条毛毯。

细全与朱天文慢慢把她推出公园。

泵婆说:“好灿烂的阳光,好多海鸥。”

细全看了天文一眼。

泵婆说:“把我推到树下,对着河岸。”

“是,姑婆。”

天文与细全坐在她身边的长凳上。

泵婆轻轻说:“奇怪,那是谁,那人为何伸手招我。”

细全抬头看半晌,“呵,那是几个游客。”

这时,朱天文忽然说:“其实人类没有真正自由,少年时我们坐在课室里动弹不得,稍后又步入办公室,无论外头阳光多好,还得超时加班,有几个人可以真正做自己想做的事?”

“是呀,”细全赞同,“有时还得花许多时间去完成父母对我们的寄望:读博士学位、读医科文凭……等到真正有自主权之际,已届中年,又得把时间用在子女身上。”

朱天文笑,“你别越说越悲观。”

细全说:“姑婆,我们到对面去,那时有喷泉。”

她不待老人回答,已想推动轮椅。

是朱天文先看出不妥,“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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