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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放弃春天 第23页

作者:亦舒

"别把我们看得太好,也别把自己的前途看得太灰暗。做女人最大的好处就是有选择,做不了成功的女人,也可以做一个成功的人。而男人就没得挑选,只分好男人与坏男人。"

"什么是坏男人?"她问得很有深意。

"不一定要偷呃拐骗,不负责任的男人便算不得好男人。"

她赞许的点点头。

短短一夜间,她已是第三个称赞我的女性。

而我只是一个极普通的男人而已。由此可知如今市面上的男人是些什么货色。

这年头快乐的女人真的那么少?

我为红妆太息。

"你做什么工作?"我问。

"在银行里。"

"忙不忙?"我问。"周末通常做些什么?"

"很忙。"她答,"幸亏如此,才不至於有空闲胡思乱想。"

"有没有孩子?"

"有一个女儿,七岁了,对她很歉意。"

"她会明白的。"我说,"孩子总会明白的。"

她叹一口气不言语,我也再想不出安慰的话。

沙田到了,车子转几转,停下来,我让她下车,她不再道谢,只向我招招手。

我把车子掉头打道回府。

这么多不快乐的女人。可怜的女人。

她们有无穷无尽的烦恼,我爱莫能助。

是什么令她们把短短的生命搞得一团糟?

我摇摇头。

回到城内,也许是错觉,仿佛天已是鱼肚白。

但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我是一个男人,谢谢上主。

花都故事

随著天气暑热,一枝笔便如千斤重,提不起来,不想爬格子。

已经在巴黎住了一个月,足够豪华。尽避写稿的人那么多,中文书报杂志堆了一天一地,写作人普遍的收入并不好,那些中学出来的女孩子这里访问一下明星,那里主持一个专栏,赚个三五七千块,工作时间自由,又能跟进跟出,揩些油在所谓上流场合见识一下,倒是比坐刻板的写字楼好。

但我是男人呢。

男人不一样。

小女孩可以当娱记,接著看试片,与明星打交道,跟着去喝杯茶,轻轻松松过一天。男人也这么样,算什么?

写作对男人来说,是一门自在的行业。

弄得不好,便成为百无一用的坏鬼书生。

这些年来,我也不是不争气的,卅一个月内出版廿一本书,平均下来几乎个多月一本,如定期刊物一般,销路也还过得去,收入也足够我跑来欧洲休息,算起来,真是本行内头三名的天之骄子。

但是仪宝还是离开了我。

如今的女孩子算盘多么精刮。

她同我说得多坦白。

"……你如今的收入的确好,但长久计又有什么安全感?总有一日江郎才尽。"

她去嫁了个工程师。

做创作就是这一点悲哀。

连我自己也不能保证十年后是否尚能抓住读者的心。

况且我的工作按件收费,手停口停,心情不好,或是生病,那就什么收入都没有,什么叫福利?什么叫双薪?听也没听说过。

老实说,比干戏行更无保障。

当初是为了一股热情,也有虚荣心的成份,如今三十出头,要转行已经来不及。

我决定搞出版,看看有没有转机。

仪宝结婚那日,我离开香港到巴黎渡假。

如今已近一个月。

说起来怪罪过的,什么也没做过,就在街上闲荡,美其名言吸收。

巴黎这种地方.很容易为恋爱而恋爱。

天气热了,我爱在室内吃午餐,选那种有玻璃天幕的小陛子,阳光透进来,照在我疲倦的面孔上,眯看双眼吃烟三文鱼与白酒。我何德何能,竟会得到这种享受,即使失恋也不那么在乎。

我到处逛得累了,盘算一下,打算到威尼斯去。

巴黎美得精神,威尼斯就萎糜。

我打算再旧地重游。

就在一个星期日,当我去买皮箱的时候,在路易维当的铺子里看见一个美丽的华籍少妇。

一看就知道不是游客。

廿七八年纪(过了卅就不是少妇了,除非你愿意叫她们为中年少妇),穿得很随和,平跟鞋,梳马尾巴,没有化妆,面孔不是很美,但却十分有气质。

尤其是一口法文,轻轻说来,发音无瑕可击。

我一向觉得法文是安琪儿所说的语言,自己断断续续学了几年,毫无成绩,如今见人说得不费吹灰之力,不禁衷心佩服。

我多看她几眼。

她一时并没有留意我。

一套黑色的裤子与上衣,衬著白皙的皮肤,看上去神采飞扬。

这时巴黎的华侨已经很多,贸贸然与人打招呼不是不可以,但若要施展"咱们是同胞"这一招,就不大新鲜。

我犹豫一下,没有什么举动。

是她先与我攀谈的。

她说,"这一只尺寸不好,不够大,那边那只起码可以多放两枝酒一条烟。"

我很喜悦,连忙听从她的意见,虽然我不抽烟,亦不常喝酒,更不想买大箱子。

"游客?"她问。

我点点头。

"上海人?"

我又点点头。聪明的女人。

"我是无锡人,"她说,"然而没去过无锡。"

"我亦没到过上海。"

她取出一枝香烟,燃着了深深吸一口,左手无名指上一粒颇大的钻石戒指,看得出是常常戴着,托子很旧了。咱们这些写作由人,观察入微的本事是有的。

售货员替我们包好了货品,忙著去应付一队操进来的日本客。

我刚想告别,那位小姐却问,"喝杯咖啡?"

我诧异,打蛇随棍上?我并不希企在今时今日才尝到艳遇。

我说,"啊,当然。什么地方?在街上喝?"

"出去再说。"她一笑,"提著这么多行李像私奔。"

我又一怔,说话这么大胆。

"我叫许言。"我说。

我们握了握手。

这就自我介绍完毕。

结果因为午餐时间到了,我们共餐。

她的话不多,我的话也不多。

棒了很久,她说,"你的名字对我来说似乎很熟悉。"

"是吗?"

"有位小说家也叫许言。"

"你有看他的作品?"

"有。你是他吗?"她欠一欠身。

我微笑,"我便是他。怎么猜到的?"

"你气质不一样。"

"真有气质这回事?"我失笑。

"有。"她点点头,"我很迷你的小说呢!"

我有点腼腆。

"不相信?随便考我,我都可以背得出来。"她闲闲的说。

我更窘了。

"没想到你这么年轻,看上去似廿馀岁。"

"有三十二岁了。"

她呷一口白酒,用手撑著头,"我收集你的小说,家人买了寄给我。"

"你在这里工作?进修?"我急於要改变话题。

"我在这里住,什么也没做。"她伸个懒腰,整个人像一只猫,"我觉得每个人都应在巴黎住一阵子。"

那种纯小布尔乔亚的姿态,自有其矜贵骄纵之处。

她又把话题兜回来,"我喜欢你的小说,每次都舍不得看,先摆一两日,因看完就没有了。"

我默然。

"人物很通灵,我最怕小说中男女主角一见面就扑上去痴恋,欲仙欲死,"她抿住嘴笑:"哪有这种事?早三五十年或许,但现在的社会是条件世界,还是你写得有时代气息,合情合理。"

"谢谢。"我不是不尴尬的。

"从什么地方找题材?"她问。

"太可怕了,"我坦白,"我们别说这个好不好?换个题材,不然吃不下饭。"

她笑不可抑。

她长得相当漂亮,笑起来尤其色如春晓。

我静下心来想了一想,却又没有印象,但现今很少有无名的美女,她也许是有来头的明星?歌星?

"你住什么地方?"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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