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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安琪儿写照 第16页

作者:亦舒

谁有那种精力。

我同清月说:“你要答应我,以后有什么话好好的说出来,不准有任何心事埋在地底,暗作测度,造成误会,导致不愉快的事。”

她说当然,猛点头的样子似小朋友。

连小陈都看得出,清月较小玉更适合我,爱,我轰轰烈烈的爱过。

幸福的婚姻,我也有,我可以很骄傲的说句生活比一般人要丰富。

小玉,她在以后的日子,或许会想起来,若干年前有个男孩,曾经深爱她,这样的爱,来得不易哩,施与受,都要靠机缘,是一种劫数,不是人人可以遇到。

闪电在紫黑色的夜空出击,划过天空,打中什么,都是机缘。

少男日记

二十二岁了,还没有女朋友。

未曾提着花上女孩家,拜见伯父母,约会他们的千金。

未曾拿着戏票,站在戏院大堂,等伊人大驾。

未曾。

未曾与任何女性手握手,坐下来吃一顿烛光晚餐。

未曾雨中散步,未曾在风中拥抱。

许多二十二岁的男人,都已经数度失恋,有的决定结婚,有些决定终身不娶,有的赞同朋友关系,独我无资格发言。

真是的,二十二岁了。

多令人惆怅。

多希望能似大情人,板着面孔,冷冷的在太阳眼镜底下看女性一眼,就能叫她们昏死在地,或是至少十秒钟内不能呼吸。

但愿我有那个本事。

时装书内有男性模特儿,头发用腊往后梳,西装外加大衣,还有长围巾,俊美,潇洒,有型,去年冬天我照办煮碗做过一次,一照镜子,像西伯利亚来的流浪汉。

你瞧,人比人,气死人。

今天,是一个周末。

结了婚的大姐跟二姐回娘家来聊天,叽叽呱呱,说个不停,两个姐夫,大的是建筑师,二的是大律师,一声不响,坐在一旁下棋。

你看,做女人多好。

做错什么人家都不会同她计较,因为她是女人,因为女人生育痛苦,因为女人天生敏感小器,社会允许她们放肆一点。

大姐说:“他呀,”眼睛瞄着丈夫,“完全不会说话,一次回来,说在某派对看到位小姐,身裁如香扇坠,可爱得如一只小鸟,我就生气,追问他:‘那你老婆像什么,嘎,像什么?’他答不出来。”

可怜的姐夫。

二姐接着问:“后来呢,后来怎么样?”

“我逼他呀,他急得满头大汗,怎么都形容不出来,真笨,说我像美人鱼,不就完了。”

真残忍。

美人鱼,多么无聊。

大姐夫在外头做事的时候,简直力拔山河气盖世,饶是如此,回到家里,也变成小丑。

将来的女朋友,不知道会不会这样对我。

二姐说:“能说会道的男人,怎么都比较占便宜,小时候有个男孩子,每说一句话,都能触到我灵魂的深处。”

我眼睛看着天花板,来了,开始文艺腔,还是五十年代那种。

大姐点点头,“但后来,大家都发觉,那种人是不适合做丈夫的。”

“可不是。”

大姐说:“来,吃一点杏仁卷,味道还不错,卡路里又低。”

女孩要是都像她们,那还叫我怎么找女友呢。

二姐说:“要是咱们有姐妹四个,你说,多好,可以开一台麻将,不外求。输赢是小事,有时找搭子顶难,找不到生气,来个把无聊的人,也生气。上次找到美林证券的林太太,手上戴三卡拉石头,就表演兰花指,叫人怎么吃得消,那石头要再黄一点倒是好,索性充金丝钻。”

听到这里,觉得太过份,我一个人跑露台去坐着。

真的要找女友,否则假期老看女人闲聊打牌,太不像话。

电话来的时候,问他们:“又是打球,不大好吧。什么,朋友的妹妹建议?在什么地方,我已经写下来,半小时后见。”

换了衣服,迅速出门。

还是听见大姐悄悄说:“小弟最近鬼鬼祟祟的。”

想了一想,开出小本田车子。

这部车本来由妈妈用,保养不错,一会儿见女生,也不失礼。

说是说打球,到了会所,发觉女孩穿得花枝招展,根本没换运动装。

我哑然失笑。

自己何尝不是,反正这种场合,男孩来是为着看女孩,女孩来是为着看男孩。

大家都故作轻松,不在意,潇洒,坐在太阳伞下,喝着冰茶,眯着双眼,在艳阳白云天消磨青春。

话题有关音乐,诗、书、电影、旅行。

世界大事,饥荒战争,与我们有一段很大的距离,为什么不呢,能享受便多享受。

在场有四个女孩子,五个男孩子。

当然只注意女性。

短头发的爱莉斯太活泼,并且有意无意炫耀家势,说话夹着英语与法语,声音做作得似演话剧,每句话开头,总是先赠送一串银铃似的笑声。

不,不是爱莉斯。

我们互相评分,不合眼缘,便没有机会见第二次。

这种场合我来过多次,一直没有看中谁。

梅也不好,穿得太时髦,年轻人不必这么注重衣着,一下子去到尽头,很难担保可以一辈子穿亚曼尼的衬衫。

尼可拉长得最好,大眼睛,方面孔,完全是八十年代坚强的时尚,一双长腿晃来晃去,话又不多,采蒲公英的小黄花玩。

不过看上去太成熟了。

年纪会不会比我大?

会不会已有廿七八?

这也是我担心的,将来接吻的时候,她会教我:手放这里,头歪过去,对,差不多了再来一次……

不能比我大。

最好比我小两岁,十九或二十几岁差不多,也不能太小,十六七就没意思了,什么都不懂,就爱跳舞爱吃。

美玲看上去也过得去,不过头发太短。勉强她留长,违反她的意愿,而我不喜短发的女子,况且她每隔十分钟就说要打电话给各式各样的朋友。

真闷。

偷偷打个呵欠。

也许女孩们也觉得我平凡庸俗,是普通人中之普通人。

看看表,回家还可以睡午觉,看两章书,我告辞。

他们都想留我,因为也不知做什么才好,人多可以混时间。

但没有留。

我走了。

自小路兜过网球场,穿过泳池去大门,看到有人在跳水,教练在一旁指导。

池里并没有人,乍暖还寒,尚未到炎夏,那个跳水的女子吸引我。

她穿一身电光紫的泳衣,似一层薄膜贴在身上,长发湿水,似一千一万条扭动的滑腻的小蛇,垂在肩膀。

她的面孔与身裁一般标致。

她试跳好几次,做得筋疲力尽,低声嚷痛。

跳水是很累的,她已运动过度。

丙然,我听得教练问她说:“今天到这里为止,明天再来。”

她点点头,包上大毛巾,躺帆布椅上。

她高大,强壮,帅气,俊美。

与刚才那几个女孩子完全不同,她充满活力生气,自然性感。

她是女人。

她们是小孩。

她魅力芬芳。

她们尚青涩幼稚。

我不由自主的接近她。

开场白即使是老手也不能视作等闲事。

她抬眼看到我,很客气的点点头。

这就容易多了。

我朝她笑,颇为紧张,手心及腋底都出汗。

她转个身,微笑说:“放暑假了。”

气结,我额角又没凿“学生”两字,长得又不算稚气。怎么搅的。

我急说:“我早毕业了,在做事。”

她上下打量我,点点头,“在美质银行的电脑部?”

我跳起来,是哪家的铁算盘,打得这么准?

“你怎么知道?”

她笑,“猜的。”指一指她的额角。

我有点失落,是因为我们看上去都差不多,几乎进了模式,所以才给她一猜而中。

原来骄傲的我竟是个凡夫俗子。

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奇怪,几时我这么重视别人对我的看法?照说一个陌生的女孩子把我当什么样的人,我不会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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