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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世界 第23页

作者:亦舒

“以前有。”

“后来发生了什么?”

“无疾而终。”

“有想念她吗?”

“没有。”

“哦!那不是真的。”她很快获得结论。

我问:“什么是真的爱倩?”一

她挤挤眼睛:“我也不知道,我并不能够具体的回答你,我并不是妇女杂志信箱主持人。”

“可是你与孙律师……”我举出实据。

“当年我们谈恋爱,只觉不见面茫然若失,异常不舒服,如此而已,我们结合是非常顺利的,由朋友介绍认识,一星期后开始第一次约会,十个月后旅行结婚,一点波折也没有,并不轰烈,我们是最幸福的一对。”

“啊。”我艳羡。

她将蛋糕送进烤箱。

“当然,”她说下去,“每个人的命运不同,有些人的感情生活多彩多姿,丰富得很,上落大,痛苦中有快乐,也是享受,你说是不是?”

我想一想:“我认为做人还是平凡一点好。”

“你成熟了。”她笑:“改天我为你介绍女朋友。”

我连忙摇头耍手。

“怎么?我手头上的小姐都是名门闺秀,神仙般人物,你怕瞧不上眼?”她问。

我微笑。

“你不相信婚姻可以由朋友撮成?”她又问。

我坦白的点点头。

“真是个孩子,你以为恋爱是什么?看到你生命中的女神,混身震栗,如遭雷极?别忘了,我们活在一个现实的世界里,婚姻不是终止,婚姻是一个开始,以后的日子长得很呢!”

“是,师母。”

那日我吃了她做的蛋糕,哗,谁还要吃买的。

她把三岁的小儿子抱坐在膝上,那孩子俊秀得不可形容,拿着一大块蛋糕塞进嘴里,动作与神态都像安琪儿。

我简直可以看到幸福。

但是当天下午,在写字楼我改变了我的想法。

一个女人上来找孙律师,她不经通报,冲进来──

身穿花衬衫、圆招、金色凉鞋,浓妆,时髦发型,非常合拍,但却剌眼。她手中拿看一只金锁匙扣,不住在手指上转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那个锁匙牌上有“平治”的标志,我认得是孙律师的东西。

我立刻反感得浑身不由日在起来,心中暗觉老孙太不检点。

那女郎边嚼口香糖边问:“孙呢?”

我厌恶的问:“有预约吗?”

女郎睁大眼睛笑,“我见他还要预约,唔?”

我提高声调:“除了孙太太,每个人见他都要预约。”

她变色。女秘书出来打圆场,“孙律师在高等法庭。”

那女郎呼嚼嘴,扔下车锁,“叫他随身的东西别乱放,我可没那么得空随时替他送回来!”她趾高气扬的走了。

我的脸都气白了。

女秘书笑,“你看你那个样子,人家孙太太亦不气。”

“她知道有这种女人存在吗?”我反问。

女秘书说:“怎么不知道?最聪明智慧的太太就是知道有这种事亦假装不知道。”

我问:“为什么要受这种委屈?”

“所以说你没长大!”她叹口气,“你懂什么?夫妻间拉破了睑就不好看,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离婚呀!”我赌气的说。

她掩嘴,“所以说你──幸亏你不是女人,否则天下大乱,真那么简单?你叫孙太太拖着三个孩子上哪儿去?”

我气结,“不与你说!”

“听说孙太太又有了第四名,多伟大,现在的女人,就数她肯生孩子。”女秘书慨叹,

“可借现在的男人不知足,死性不改。”

我将下巴枕在玻璃上,怔怔的,几乎没流下泪来,我太替孙太太不值了。

后来老孙回来,我提不起劲跟他说话,他絮絮的跟我论及案事上的得失。

我忍不住问:“那廉价的女人是谁?”

他一愕,“你怎么会问起?”

“她今日来交回你的车匙。”

“她是谁有什么关系?”

“你怎么忍受那种粗俗?”我问。

他微笑道:“徒儿,待你到我这个年纪,你就会明白,有一些女人只要实用,粗俗与简陋均无妨。”

“我想我永远不会明白。”

“自然,你只有廿五岁,而我已经四十一。”他拍拍我的肩膀。

我几乎无法忍受他,如果有冠,也就一挂而走。、

但是我心酸的想,总得要有人留下来照顾孙太太才是。

老孙的“应酬”益发繁忙,他很难有与家人共进晚餐的机会,只有在星期日白天,他会在家与孩子们在一起团聚。

然后他又要出去了,把责任顺便的推在我的身上:“你替我陪他们。”一溜烟的出去。孙太太总是脸色山口若地忍下来,但是要等待老孙的良心发现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十年八年,谁知道,孙太太有点疲倦了,也许是因怀孕的原故,也许对这头婚姻觉得劳累,我不敢问。

天气热,她的体重增加,人忽然有点憔悴,我很担心,她一向总是那么乐观,一旦消沉,难免就落了形。

“我陪你出去散散步吧!”我说。

“就在下边海滩走走。”她说:“太远我也走不动,你放心,人家顶多误会你是我的弟弟。”她仍然保持着她一贯风趣的作风。

我有默心疼,仍然陪她到沙滩。

我问:“孩子什么时候出生?”

“深秋,希望是个女孩子。”

我再也想不出有什么话好说。

她忽然抬起头来,问我:“孙的事,你们都知道吧?”

“什么事?”我瞠目。

她微笑。

我涨红了脸,随即明白了。

“说与我听,不要蹒我。”

“大律师应酬自然是很繁忙的。”我说。

“忙得那个样子?”她仍然好脾气。

“也难免有女朋友。”

“这就是了。”她问:“什么样的女人?”

“粗鄙的女人。”我愤怒的说。

“我做错了什么,令得他对我冷淡?”她问我。

“男人都是一样的,他对你放心,知道你飞不到哪儿去,便冷淡一点。”

她浅笑,我呆呆看着她。

“那么,”她说:“作为一个女人,对丈夫这种行径,是否要假装痴哑?”

“忍耐是中国女性的美德。”

“到什么时候呢?”她问我。

我不能回答。

“到永恒?”她问我。

“我一直觉得你很愉快。”我震惊,“我以为你不介意他出去逢场作戏。”

“每个人的忍耐力都有极限。”

我消汗,“你打算怎么样?”

“跟他离婚,”她的声音非常镇静。

“可是……可是你现在怀孕。”

“孕妇也是人。”她缓缓说:“我已经下了决心。”

“好的,我支持你,”我冲口而出,“我自知没有什么能力,但我愿意尽我的力。”

她微笑,“小老弟,你的情意我心领了,这件事有很多地方是要你出力的,但是参与别人的家事,并没有好处。”

“谁要什么好处?”我苦笑。

“那么多谢你了,见到孙,你跟他说一声,我有要紧话跟他说,”她笑,“现在连我见他都要预约,多可怕。”

我钦佩地看着她清秀的脸,女人的勇气都是被坏男人激出来的,在好男人的呵护下,再精明的女人也会变成软弱的笨人。

第二天我见到了老孙,叫他回家。

老孙笑,“老弟,你越来越像个女乃妈了。”

我若是他兄弟,我就打得他鼻子流血。

那天晚上我打电话给孙太太。

我问:“他回来了?”

孙太太说:“回来了,他告诉我他很忙,只能给我一小时,我跟他说了。”

“他反应如何?”

“他开头不相信耳朵,后来弄明白了,说我开玩笑。”

后来老孙就恼羞成怒,一声不响的离开。

孙太太叫他不用再回家,她已将大门的锁换了一把。

我非常吃惊,“真的?”

孙太太说:“我觉得一个人要自发自觉觉,我一直没有出言警告过他,他也就当我透明,一路放肆下去,而结果你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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