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感受不到悲伤吗?
费扬古自幼丧母,是由孝献皇后一手带大的,长姊如母。孝献皇后进宫后还亲自督促他的学业武功,可见姐弟感情非比一般。可是面对宫中礼数、祖宗规矩,他丝毫不错半分。
成年后他同端静公主感情渐浓,康熙爷也曾有意将端静公主嫁他为福晋。可随着噶尔丹在大漠地区的动作愈加频繁,康熙爷为了防务,决定将端静公主嫁到漠南。这个决定康熙爷先同费扬古说了,他听着,应着,再没有二话。
他真的有感情吗?
保绶曾经在心中怀疑过几千几万次,费扬古真的有心、有感情吗?
他总觉得他整个人淡淡的,好像根本没有一丝寻常人的感情似的。
直到今天,在费扬古对钟察海说出那么些话的今天,保绶才惊觉,他的感情比谁埋得都深。只怕他这一生,也未必有个人能挖出他的真心。
也许,钟察海做到了。
两年时光让她见到了他的真心,就在她即将得到他的时候,她却放下镐头,眼见着他的热血汩汩往外冒,她却不再觉得珍贵。
拍拍费扬古的肩膀,打今天起,保绶才真觉得他们是真兄弟、亲兄弟。
“我来吧!大战即开,你还有好多事要准备呢!”
保绶伸出手欲接过他怀里的钟察海,他却偏过身子,一言不发亲自抱着钟察海进了自己的大帐。
第五章佛的眼泪(2)
康熙亲率追兵在后,噶尔丹带兵逃奔五天五夜,到了昭莫多,终究与费扬古的大军相遇。
费扬古早已在此布下埋伏,一场恶战,终以噶尔丹兵败如山倒为终了。
带着余下的残兵游勇,噶尔丹欲突破费扬古的围剿,逃到大漠深处再做打算。噶尔丹同阿努共骑一马,左突右冲,却难逃费扬古手下的火枪队。
此次亲征,康熙帝早已备下火炮、火枪,其中一支便由费扬古亲领。这会儿,这支火枪队便派上了用场。
眼见着噶尔丹杀伤自己的兵士无数,费扬古再坐不住了,招手叫火枪队准备,只待他稍一动作,便火枪火炮齐发。
被控制住的钟察海觉察形势不对,想挣月兑看守的士兵冲到阵前。负责看守她的兵士早就接到将令,若是放走了她,拿九族的命来抵。
费扬古大将军向来是不苟言笑、军令如山的人物,他的军令谁敢耽误?说什么也不会放了钟察海。
钟察海实在无奈,索性咬住自己的舌头,“你们要是再不放开我,我就咬舌自尽。”
“别别别!别介!”大将军千叮咛万嘱咐,千万要保证这姑娘的安全,若是她有个万一,他们也是自裁的命。
两个兵士一个解开绳子,另一个赶忙去通报抚远大将军费扬古。用不着麻烦这二位,钟察海冲到阵前,她用自己的身体挡在火枪队的枪口前,冲着费扬古挥舞着双手。
她这是在找死啊!
眼见着噶尔丹就要逃走,眼见着她的身体就在枪口上,费扬古做出了此生最难的抉择。他挥手命令火枪队开战,自己却不顾安危冲出去,将她压在自己的身下。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能让你杀了我父汗,我不能。”
钟察海拼命地挣扎、呼喊,可他就是不放开。钟察海绝望地张开嘴用牙齿咬住他的颈项,血腥气冲进她的口里,他们的痛苦彼此交融。
此刻的费扬古忘记了疼痛,他紧紧揽她在怀,这一刻如果火枪能打死他,他就把自己这条命交到她手里。
他欠她的,今生算是还不上了。
火枪声在费扬古和钟察海的耳边此起彼伏,马背上的阿努突然问自己男人:“噶尔丹,如果再让你选择一次,你情愿让我恨你一辈子,还是放过我阿祖,放弃和硕特部鄂齐尔图汗部?”
傲尔丹驾马快逃,“我还是会选择让你恨我一辈子——温萨佛跟随我的躯壳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让我征服整个大漠。我故乡的土地,就是佛祖想要也不能给。”
阿努的脸紧贴着他的脊背,温软的气息不断地拂过他的肌肤,“钟察海曾经跟我描述,在长生天的怀抱里,每个部落,每个人都生长在这片草原上,大家毗邻而居——我活着的时候看不到这片情景,我死后希望温萨佛能让我了却心愿。”
傲尔丹觉察不对劲,回过头想要看看她。就在此刻,阿努瘫软的身体坠下马背,后背失去了她温热的气息,噶尔丹猛地勒住缰绳,“阿努——”
阿努躺在草地上,血不断地从她的后背涌出,红了噶尔丹的双眼。她早已中了火枪,只是为了让他能逃出清军的围剿,一直隐忍不说而已。
阿努、阿努、阿努,他的阿努!
傲尔丹翻身欲下马,他不能丢下她,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他面前。如果现在他向清军投降,他们会不会找大夫来治好他的阿努?
看出他下一步的想法,阿努使尽最后的气力猛拍马,仰天大喝:“走吧,温萨佛!”
马嘶啸着冲向天边,阿努在阖上眼的瞬间看到了温萨佛的眼泪。
枪火停歇,钟察海终于推开了已经精疲力竭的费扬古。不理会满身鲜血的他,她抬起头便冲上草原寻找她的亲人。
每见到一张脸不是她所熟悉的,她便松上一口气,然这口气终于在她见到阿努的瞬间,停歇。
“阿妈!阿妈!阿妈——”
钟察海将阿努夫人紧紧拥在怀里,血沁透了她的衣襟,听到女儿的呼喊,阿努夫人微微睁开双眼。看着女儿,她的目光渐渐移到她身边的男人,“你就是钟察海心中的那个男人?”
费扬古不答,却蹲下来,用手支撑住阿努夫人摇摇欲坠的身体。
阿努夫人拉住费扬古的手,她的手上甚至还沾染着温热的血,“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也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你是噶尔丹的敌人。可孩子,我还是要把钟察海交给你,因为我知道——她爱你。”
两年后钟察海再度归来,她的眼底隐隐藏着的笑是瞒不住她这个母亲的。她的女儿有了自己心爱的男人,是这样伟岸的男人。或许,她可以放心了。
她将钟察海的手交到费扬古的手里,她的手心盖在他们俩的上头,暖暖的,好似他们是一家人。
“钟察海,不要为我难过,我就在长生天上看着你,不要因为我的死而怨恨任何人,是我自己选择了这条路。
“你知道吗?自从我阿祖死后,我活得太累了。面对我至爱的男人,我却要用仇恨来武装自己,我不敢放松一丝一毫,生怕叫他洞穿了我的软弱。
“爱到这个地步,太痛苦了。其实,我早就想歇歇了,只是为了看你一眼,再看你一眼,我才选择活到现在。如今,长生天要把我带走了,钟察海,我的女儿,请收起你的眼泪,和你所爱的人一起为我祝福。我就在长生天上看着你,为你们祈祷……”
阿努夫人微笑着阖上了双眼,她的手渐渐松开,那一刻钟察海握着费扬古的手也放开了。
她拿起弯刀猛地站起身,“费扬古,你还我阿妈的命来!”
费扬古并不吭声,低头横抱起阿努夫人的身体,慢慢地往大帐走去。
他是看准了她不会杀他,是吗?钟察海怒气冲天,握着弯刀就冲到了他的面前,刀尖戳着他的胸口,她警告他:“费扬古,你只要再往前走一步,这把刀就刺进你的胸口。”
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只道:“我会按照准噶尔部的风俗为阿努夫人举行葬礼。”
“放下我阿妈,你是杀害我阿妈的凶手,你没有资格碰她,放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