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美丽的月光,钟察海也在欣赏吧!或许,或许月光能把他的祝福捎上,平安是此刻的他唯一的祈祷。
“我是钟察海……我是噶尔丹父汗的女儿……我是……我是钟察海……”
重伤昏迷的钟察海躺在床上不住地发出梦呓,阿努夫人在床边悉心地照顾着她。若不是阿努夫人及时赶到,阻止了那帮杀气腾腾的兵士,钟察海再也看不到抬头的月光了。
昏迷中的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正身处噶尔丹的大帐内,而她的杀父仇人和她的救命恩人正在展开一场激烈到足以燃尽牧草的争吵。
“她是钟察海,她是钟察海,你不能杀了她。”
“我与康熙大战在即,偏偏这个时候杀出个已经失踪两年的钟察海。她不是奸细是什么?阿努,你莫要再犯糊涂,我知道你思念我们的钟察海,可她不是!她是奸细,是康熙的探子!”
傲尔丹提着刀只想将床上毫无还击之力的钟察海除之而后快,阿努夫人以身体挡在钟察海面前,母性让她誓死捍卫这个酷似女儿的孩子。
“她是我的女儿,别说是两年,就算是十年、二十年,我也不会忘记自己的女儿。”
她拉开钟察海的衣服,露出胸口那块弓箭状的红色胎记,只是这一眼便叫噶尔丹也愣住了。
阿努夫人乘胜追击,“只有钟察海的胸口才有这块弓箭状的胎记,她出生的时候你还说,只有你噶尔丹的女儿才配拥有这样一块胎记。你说她是我全部的美丽与智慧,你全部的力量与勇气的化身——她是我们的女儿,噶尔丹,长生天真的把钟察海还给了我们。”
傲尔丹手中的刀坠落在地上,发出“咣当”的响声。连他也怀疑了,难道长生天真的站在他的身边听到了他的呼唤,为了阿努,也为了他,把他们失去了两年的钟察海又还了回来?!
傲尔丹一把将钟察海抱在怀中,感谢长生天,这一刻他真的感谢所有神佛。
钟察海几乎不能呼吸,她完全是被噶尔丹紧紧的拥抱给勒醒的。睁开眼,她正想着带着一身的伤要如何应付噶尔丹的盘问,抬起头却迎上噶尔丹激动的泪水。
“钟察海,你……终于回家了。”
呃?她什么都不用说,噶尔丹便相信她就是他的女儿?
说来也奇怪,她看着噶尔丹,竟有种前所未有的熟悉感,好像他们认识了一辈子似的。
也许,当年他杀她阿爸的时候,她也在场,她亲眼见过他,所以才有这种熟悉感——嗯,一定是这样的,她告诉自己。
冒充噶尔丹的女儿比她想象中更容易,她按照自己和费扬古事先编好的谎言,告诉噶尔丹,她在漠北的战乱中受伤,被当成和硕特部鄂齐尔图汗部的人被带到漠南一带,她养好了伤,几经辗转好不容易才回到准噶尔汗国。
只是,她的记忆受了损害,对于从前的事,很多……很多她都不记得了。
她不知道噶尔丹有没有相信她的话,她只知道噶尔丹一直紧紧地抱着他,站在一旁的阿努夫人一言不发,只是流泪。
那会儿,她问自己,现在是不是刺杀噶尔丹的好时机。
答案很肯定。
费扬古曾经告诉过她,出其不意方能制胜。她知道,没有什么比父母与女儿久别重逢这个时机更好了。现在下手,噶尔丹根本不会有任何防备,而他的部众都在大帐外头,等到他们发现不对劲冲将进来,噶尔丹早已死在她的弯刀之下。
可是……她下不了手。
她不知道为什么,在噶尔丹的怀里,看着阿努夫人的泪水,她就是狠不下心去拔刀。
她告诉自己,她现在首要去做的是将噶尔丹主力大军的位置告诉费扬古,其他一切都可以稍后再说,不急,不着急。
她当真一点也不着急。
静静尔扑腾着翅膀着陆,稳当当地停在费扬古的手臂上。
哀摩着它的羽翼,费扬古自它的翅膀绒毛下面找出一张小纸条。略扫了一眼,便塞进了袖中。拍拍静静尔的脑袋,费扬古以关切的目光瞧着它,“快点回去吧!你除了替我和钟察海传递消息,还要替我守护钟察海,明白吗?”
静静尔用脑袋蹭了蹭费扬古的脸,终于依依不舍地飞上了蓝天。
保绶知道静静尔的到来意味着什么,紧捉着费扬古问个不停:“怎么样?怎么样?钟察海找到噶尔丹的主力了吗?还是……这又是一封她对你诉说相思之苦的玩意?”别怪他胡思乱想,实在是之前钟察海那女人已经寄了十七封还是二十一封相思信来了。
天杀的,他们才分开九天而已!九天!她以为他们分开十来年了吗?
他爱新觉罗·保绶这辈子也没有她这九天写的信多。
费扬古遥望着北边,那里是钟察海所在的方向。
“她已经回到噶尔丹身边了。”
“什么?”保绶有一点缓不过劲来,“这么顺利?”略停了片刻,他的脑袋开始变得清醒,“也是啊,怎么会不顺利呢?她与噶尔丹的女儿是如此的相似。那么下一步,我们该做什么?”
“等待时机,决一死战。”
第四章弥天大谎(1)
经过连日来的观察,钟察海已经对大帐周遭的情形了解得非常清楚、详尽。
她将眼前具有标志性的山川、湖泊逐一记录下来,照例交给静静尔,“把它带到费扬古的面前,顺便告诉他,我有多么想念他,多么想尽快与他重逢——不对,应该说你主要要把我的思念带给他,顺便把这封信丢给他。”
谁理她?静静尔只负责把费扬古想知道的带去,除非费扬古想知道她是不是在思念她。
钟察海放飞静静尔,就在此刻她听到噶尔丹的帐内传出阵阵争吵声——
“两年了!整整两年了!阿努……阿努……阿努!阿努!两年前你就不肯原谅我,现在钟察海已经回来了,她已经平安无事地回到了我们身边,你还不肯原谅我吗?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她是回来了,可你没有见到她脖子上那道深刻的伤痕吗?她的脖子被刀划过,只要再深一点,再深一点点,我们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永远永远别想再见到我们的女儿。我不敢相信这两年来,她都经历了些什么,我甚至不敢去问她。
“一个女孩子,在战火连天的大漠上,她会遇到些什么?她能遇到些什么?噶尔丹,你想过没有?你到底想过没有?如果没有这些战争,如果没有你连年的征讨,如果大漠如京城般祥和平静,如果我们可以相安无事地共同生活在长生天下,钟察海……我们的钟察海就不会禁受这么多的苦难!所以,噶尔丹,你所做的让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话未落音,钟察海便看到阿努夫人冲出了大帐,她们俩的目光撞到了一起,相视一笑之后,钟察海向阿努夫人伸出了手,没有任何语言,只是一个紧紧的拥抱——管她们是不是母女呢?这一刻,两个需要彼此的女人给对方以最宽厚的温暖。
碧草连天、牧歌悠扬,悠扬的马头琴唱着惆怅的歌谣,是谁在吟颂着那遥远的蒙古长调。她们如同两个久别重逢的故人并肩坐在草地上,诉说着女人心事。
“钟察海,你知道,我对着噶尔丹无法保持平静。”
“是因为我?”
钟察海不愿意成为他们之间的芥蒂,说来好笑,她是要杀噶尔丹以报父仇,现在却在想着怎么样让她的仇人有幸福的家庭生活,“听着阿妈,这两年我过得不错。我经历了很多事,遇到了很多人,虽然有不好的,可也有很多是值得我一生去回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