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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年书 第3页

作者:于佳

“寺内却是长年供奉着昭惠皇后的长明灯。”

他又转了话锋,韩醉年警告自己要跟上他的思路,以免被他带离他来此的目的,“韩某听闻小长老日日为昭惠皇后颂经祈福。”

“这全是国主的意思,”他为自己斟了一杯雾里青,旁若无人地品着,“你知道,他对昭惠皇后一往情深,生死不离。”

“小长老深受国主的信任,甚至代国主为昭惠皇后祈福,那小长老一定听过一阙词吧?”韩醉年一步一句,步步为营,“又见桐花发旧枝,一楼烟雨暮凄凄。凭栏惆怅人谁会,不觉然泪眼低。层城亡复见娇姿,佳节缠哀不自持。空有当年旧烟月,芙蓉池上哭蛾眉。”

佛珠在转,他仍在品茶,“这是国主为悼念昭惠皇后所作,贫僧确是听过。”

“我也听过,却不是从国主那里。前些天我奉命北上,回来的途中巧遇一位小姐,她念着这阙词,而在这之前她绞去了一头的青丝,我以为她打算投进庙里做姑子,也许……是和尚。”最后二字出口的瞬间,他的目光紧紧锁定他。

小长老朗声大笑,“韩大人真是说笑,佛门圣地岂能破男女之别?”

“佛说六根清净,众生平等,既然如此,男女又有何别?”

他们对视,彼此仅隔一步之遥,“你猜,若你是女儿身,令尊大人会不会感觉好些——我听闻他并不想你涉足官场。”

他击中了他的要害,韩醉年脸色乍变,“我还有些正事要处理,改日再向小长老讨教佛礼。”

他几乎是逃走的。

他望着韩醉年的背影,一身白袍立于风口,宽大的袖袍被吹起,他似飘在风中。一道人影自他身后窜出,这和尚一直藏于禅房之内,只是韩醉年未曾发现。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小长老身上,忽略了其他。

“你怎么出来了?”

“我怕你一个人应付不来。”

“你多虑了,这小小的秘书郎还奈何不了我。”

“可你不觉得他话中有话,好像知道些什么吗?”

“就算知道全部,他没有能力也没有时间扭转乾坤了。”

佛珠在手,他势在必得,“大和尚,你不是发下宏天大愿,要在长江边的石山中开凿佛窟吗?还不赶紧去——”

肥壮的大和尚望了他一眼,忽而道:“你真的是女儿身吗?”

“我是和尚,历经一千六百八十万年劫难才出世的小长老,你忘了吗?”

“我真希望我忘了。”

这个小长老有古怪,绝对有古怪!

韩醉年发誓要查清他的底细,叫他那阴暗的目的再无处藏匿。

“爷,您还有空理那个和尚?樊若水的事您不管了?”明了过来添灯,倒添出韩醉年的心事来,“有人说在江边见着他了。”

韩醉年知道,知道这个叛臣樊若水来者不善,知道他的重回南唐肯定跟大宋皇帝月兑不开干系,知道他得做些什么来改变目前的现状。

可他也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秘书郎,一介文官不说,还是顶没用的那种。他既没权利派遣军队,也没权利制订政策,甚至连个调查樊若水去向的人都找不到。

“明了,你说我做这么多是为了什么?”

“爷,明了知道,您是有大志向的人。”

他惟有苦笑,连他自己都搞不懂的事,怎么能指望一个小厮给出答案呢!“你派几个家人给我四处打听,这是樊若水的画像,叫他们看仔细了。”

“这……画得还真像樊大人啊!”

“出自顾闳中大人之手,你真应该看看他为父亲所作的那幅《夜宴图》,那才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的杰作呢!”连父亲醉醉年年的心态都描画得那般淋漓,真乃传世之作。

韩醉年自父亲韩载熙那里继承了享乐的精髓,若他活在盛世,也会成为一代风流才子。然身处乱世,他深自若人人都似父亲那般,亡国已是指日可待。

明了领着画像出去了,韩醉年埋首成堆的公文里,檀香缭绕,若有似无的雾气在他的脑中弹奏出《霓裳羽衣曲》,他仿若又见到小长老抱着琵琶的身影。

他打了一个冷颤,不明白怎么好端端地想起那个古怪的小和尚来了。

偏在此时明了匆匆跑了进来,“爷,爷,下面家丁回说在江边见到一个和尚,长得很像樊若水。”

和尚?这些天他怎么竟跟和尚干上了?!

“走,这就去江边看看。”

他快马加鞭奔向目的地,江堤何等开阔,放眼望去哪里有什么和尚,倒是有顶马车在江堤上缓缓地盘行,看上去有些突兀。

韩醉年策马上前,“何人在车上?快快报上名来!”

等了良久竟不见回应,韩醉年更加怀疑起这辆马车里装着他正在寻找的人。不再犹豫,他起身掀起帘子,一猫腰钻进了车内,迎面正对上小长老那张素净的脸。

“小长老好雅兴,竟来这江边参起佛法来了。”

“江边清静,贫僧可以悟出许多喧嚣红尘中悟不出的佛理。”两指交替转动着佛珠,他的面上一派清明之色。

“小长老,您不是常说六根当清静。六根都断了,四处皆是红尘,四处皆为菩提,何来清静一说?”韩醉年的笑容始终未达眼底。

小长老连念几遍“阿弥陀佛”,“贫僧所参竟不敌韩大人只言片语,真是悟性不够啊!”

韩醉年可不会因为他的几句夸赞就把正事抛诸脑后,“小长老可曾看到有个胖和尚徘徊在江边?”

“韩大人是在暗示贫僧不该在江边闲逛吗?”

“小长老可一点都不胖,若这副身子给了哪位小姐绝可称作曼妙。”

他紧盯着他的每一分表情,他在试探。很遗憾,小长老面如江水,平静无波。

这却更加验证了韩醉年的怀疑,即便是出家人,堂堂男子被指貌似女人,也不该一点反应都没有吧!

他索性把话挑明了,“小长老,在下正在追缉一位叛国的罪人,若您见着他,还是烦请跟我说一声。”

“一定一定。”

他令人驾着马车开路了,守望着他离去的身影,韩醉年久久难以平息。

他得进宫,他得提醒国主留心这位小长老的一举一动,这是他身为臣子的责任,无法推卸的责任。

第2章(1)

“刘公公,烦您通报一声,就说我有事要禀明国主。”

韩醉年在宫门外已等候一个多时辰了,眼见着日落西山,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啊?事关重大,谁担待得起?

刘公公满脸堆笑倒是和气得很,“韩大人啊,国主和小周后正在听小长老颂扬佛法,国主说了礼佛之事贵在虔诚,您这时候进去不合适啊!再说,有小长老在那儿,您即便进去了,说话怕也不方便吧!”

又是那个小长老在兴风作浪,这好好的南唐就坏在这等秃瓢的手上了。韩醉年一把推开刘公公径自朝宫殿内大步而去,边走边喊:“臣韩醉年有要事启奏国主!臣韩醉年有要事启奏……”

大概这就叫冤家路窄,韩醉年迎头就看见正为国主、小周后宣扬佛法的那位小长老正望着他来的方向呢!

幔纱飘逸,他侧过头冲他笑着,犹如观音便平静祥和。

那一瞬间,韩醉年几乎要忘了对他的敌意和怀疑。

然,国事第一、天下为重,满怀抱负的韩醉年终究未忘了他的“本”。大步上前,他向国主和小周后行了大礼。

“韩醉年打扰国主和周后领悟佛法罪该万死,然确有要事需上报。”

柄主还罢了,先把个小周后引得笑开来,“这说的是什么话?令尊大人三朝元老,也算是高官厚禄吧!柄主想见他一面都难,你倒是好,有事没事就来上奏,一个秘书郎竟比个相爷还忙些。难不成我南唐的官场就余你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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