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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面包树上的女人 第11页

作者:张小娴

“在小提琴和二胡之间,我选择了学小提琴。”近视眼跟我说。我认为他作了明智的选择。他那个样子,如果还拉起二胡来,会象失明人士。

“那你为什么学小提琴?”他问我。

“为了爱情。”我甜蜜地告诉一个陌生人。

第一节小提琴课正式开始,杨韵乐很仔细地审视我的小提琴。

“初学者用不着这么好的琴。”他非常惋惜,好象我会糟蹋这个琴。

“就是因为这个琴,我才来上课。”我说。

“好!现在我们开始第一课。我要先告诉你,我很严格,所谓严师出高徒。”

“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学会拉一首歌?”那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他脸色一沉:“我这个不是速成班。”

“你应该--”他说。

我把小提琴搭在肩上,准备跟着他的说话去做:“我应该怎样?”

“你应该先交学费。”

是的,我忘了交学费。杨韵乐倒是一个十分市侩的音乐家。

“第一节课,我只教你拉空弦。你试试随便拉一下。”

我把弓放在琴弦上拉了一下,十分刺耳,我自己也给自己吓了一跳,杨韵乐却若无其事。他已经见惯这种场面。

“杨老师,我得先告诉你,我是五音不全的。”我跟他事先声明。

“二十年来,我教过无数学生,神童也教出几个,没有人难倒我。”他高傲地说。

第一节课,我学拉小提琴的基本动作。杨家课室的一面墙全镶上镜子,我看着自己拉小提琴的样子,想象有一天,我会和林方文来一个小提琴与口琴的情侣大合奏。

“你为什么来学小提琴?”他问我。

“为了爱情。”我说。

“好,这个动力非常好。如果没有被抛弃的话,你一定学会。”他说。

“现在年轻人真幸福!”杨韵乐叹息,“可以为爱情学一件东西。那时,我为生活而学小提琴。”

“那好。生活是更好的动力。”我说,“如果没有死掉的话。”

我没有把学小提琴的事告诉林方文,我想给他一个意外惊喜。

第二节课,我开始学拉一首歌,是小学一年级时唱的“TwinkleTwinkleLittleStar”。我依然走音得很厉害,令人毛骨悚然。

我天天躲在家里学习。

“你……你到底是否听到自己拉的每一个音符?”迪之问我。

“听不到。”我说,“我是音盲嘛!我只是牢记着手法,有点象操作一部机器。”

“你不应该叫程韵,在你的细胞里,根本没有韵律。”光蕙说。

“你的牙医怎样?”我问光蕙。

“他很好,只是太缠,天天都要跟我见面。我考试温书,他也要坐在我旁边。”

“他爱你爱得紧要嘛。”我说。

“你跟他有没有做那件事?”迪之问她。

“没有!”光蕙郑重地说。

“你呢?”

“没有!”我说。

“你两个真是圣女贞德。”迪之说。

“你是色欲狂徒。”我们说。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交上新男朋友。”迪之说,“他做飞车特技的。”

“是电影里那种浪子?”我骇然。

“是的。”她笑靥如花,“他随时会死。第一次见他,是在排戏现场。他从熊熊烈火中走出来,那个场面真是壮丽。”

“好象拍电影。”光蕙说。

“是啊。事后说起,原来我们在那一刻同时都有感觉。我觉得他好象出生入死来见我一面。”

“开始了多久?”我问她。

“一个星期多一天。昨天刚好是我们相识一星期。”

“今次别冲动,看清楚对方才好。”我忠告她。害怕她又吃男人亏。

“我知道,你放心好了。别以为他做特技人便很粗鲁,他很细心的,这叫做铁汉柔情。”她抱着我的枕头陶醉得很。

“陶醉归陶醉,不要把唾液留在我的枕头上。”我提醒她。

“他叫什么名字?”光蕙问她。

“卫安。”

“听起来好象护卫员。”我说。

“他的驾驶技术十分好,他曾经在电影里飞越十八辆车。他告诉我,他最大的梦想是有一天能到中国去,飞越长城。”

“天方夜谭。”我说。

“也不一定没有可能的。”她为他辩护。

“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工作很危险,跟消防员、警察和杀手同列头号危险职业?”光蕙问她。

“最怕没有死掉,却残废了,要你照顾他。你知道吗?你绝对不是那种肯照顾残废的丈夫一生一世,无尤无怨的女人。你才没有那么情深义重。”我说。

“我就是喜欢他不能给我安全感,他随时会死掉,因此我们相处的每一刻都充满刺激,都害怕下一刻会成为永诀。每次他离开我身边,我觉得他又回到熊熊烈火里。我从来没有如此断肠地牵挂一个人。我喜欢那种随时会守寡的感觉。”

对于迪之的想法,我并不感到奇怪。她是那种走进游乐场,便第一时间查询:“哪种机动游戏最危险?”然后立即跑去玩那种游戏的人。

爱上邓初发,因为他是水上英雄,林正平更不用说,他是天皇巨星。只有那个录音室技师是一个例外。那段日子,她太苦闷。

迪之的优点是义无反顾,缺点是经常失手。

“什么时候让我一睹你那位赛车英雄的风采呢?”我问迪之。

“立即可以,我叫他来接我,我们一起吃饭。”

卫安驾着他的黑色日本跑车准时来到。他给我的感觉是新区流氓去了尖沙咀。他象个发迹了的新区少年,穿了在尖沙咀区买的衣服,如此而已。

他似乎迫不及待一显身手,汽车以时速一百八十公里行驶,我和光蕙紧紧抓着门柄,不敢说话,只有迪之还可以轻轻松松不停跟我说话。

“下个月一号便是金曲颁奖礼,《明天》已经肯定可以成为十大金曲。林放很有机会拿到最佳歌词奖呢,他有没有请你陪他出席颁奖礼?”

“没有听他提过。”

“你是他的女朋友,没理由不找你陪他呀!”迪之说。

终于到了目的地,我和光蕙松了一口气。

“我可不愿意跟你们一起殉情啊。”我对迪之说。

林方文的确没有跟我提过颁奖礼的事,他不会不打算和我一起出席吧?

那一年,我们三个好朋友同是光明正大谈恋爱,决定一起度除夕,地点我自私地选在卡萨布兰卡,我希望以后每一年的除夕,我和林方文都会在那里度过。

我提醒林方文:“这一次,你别再忘记。假使你忘了,送歌给我,我也不原谅你。”

他乖乖的没有忘记。迪之和卫安都穿了黑色皮夹克,十分相衬。光蕙和孙维栋同来,孙维栋穿西装,光蕙穿了一条隆重的长裙,把头发盘在脑后,看来很成熟。我和林方文便显得平凡了,不够新潮也不够隆重。

三个男人因为三个女人的缘故走在一起,他们其实并没有共同的话题。卫安不断说车,他准备参加澳门格兰披治大赛。孙维栋纠正我们刷牙的方法。他的生活里,原来只有两件东西--牙齿和光蕙。林方文比较沉默,他的沉默在他们之间显得特别可爱。

还有十秒便是一九八八年,台上的歌星倒数十下。

“新年快乐!”我们六个人举杯祝愿。

“爱情永固。”迪之高呼。

“女人万岁!”卫安喊着。

“现在是新年,关女人什么事?”迪之笑着骂他。迪之总是爱上智商比她低的男人。

拌台上,一个肥胖的菲律宾女人在唱黑人怨曲,我和林方文在舞池中相拥,我却有难解的心事,还有十多个小时,便是金曲颁奖礼,他仍然没有邀请我一同出席,他也许不想在那个地方,公开承认我是他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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