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逐光莞尔,“三叔永远是宝儿的家人,就算宝儿出嫁,有什么事情跟三叔说,三叔一定帮你出头。”
贺宝儿小心翼翼的问:“那邵娘子呢?”
贺逐光继续安抚,“邵娘子不是要跟我们上京了吗?以后一起住在贺家,跟宝儿作伴,这样不是挺好。”
宝儿点点头,但不太放心,“邵娘子要一直陪着我,一直哦,一直一直哦。”
邵云湖知道这是孩子没有安全感的表现,孺慕之情乃是天生,偏偏宝儿无父无母,贺逐光对她再好,她身分再尊贵,薛家也有白目小孩笑她没爹娘,宝儿受伤,又无法反驳,只能从亲近的人身上找安全感,要求承诺。
身为一个幼教老师,她可太懂孩子了,马上伸出小指,“我会一直陪着宝小姐的,打勾勾。”
贺宝儿乐了起来,伸出胖胖的手,跟邵云湖拉了小指。
贺逐光看着眼前一大一小,忍不住莞尔,这邵姑娘不知道从哪学会这些方法,在京城难搞的宝儿就吃她那套。
附近人潮突然间有点骚动。
“要放佛焰了。”
“都这时辰,应该也差不多了。”
“爹,我要看佛焰。”一个孩子清脆的说:“我们往前点。”
贺宝儿听得这样说,也道:“三叔,我们也往前。”
贺逐光正想允诺说好,却被邵云湖拉住袖子,“站前面只看得到烟花,站后面些,才能看到佛焰冲天的样子。”
贺逐光笑说:“我一时忘了邵姑娘就是梅花府的人。”
“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十岁那年我跟祖母,弟弟一起来,祖母让我们站后面,果然看到漂亮的佛焰。”
群众往前,他们三人却往后头的山壁走——也有几个识途老马跟着往后,但十年一次真的太久了,很多人忘记上次站前面,只看到一团火。
远处传来一阵敲鼓声,虽然人声鼎沸,却听得清清楚楚,一下,一下,又一下的传入人的心中。
饶是邵云湖是现代人,也不由得庄重起来,内心又感叹,真是宗教的力量。
远处亮起火光,橙黄火焰在漆黑的夜中格外明显,然后突然那火光上天,到达高点,接着变成一团火球,隐隐看得出莲花的形状。
众人欢呼起来。
一时间忘了一日只能吃两顿,忘了税务一年比一年重,只想起出家人说的,今生为善,来世更好。
贺宝儿看得移不开目光,这是什么,京城都没有。
火光怎么会上天?
接着是蝙蝠的形状。
“蝠”是“福”的谐音,也是有祝福之意。
接着一个又一个,都是吉祥寓意,橘子象征吉利,苹果象征平安,牡丹象征富贵,菊花象征长寿。
火焰在高空中散出不同图案,每一个升空,就是一声欢呼。
“爹爹,这佛焰冲得好高啊。”
“外公,这是什么?牡丹?牡丹长这样吗?怎么我们多利村没有牡丹花?”
“祖母祖母,将来我如果当上胜安寺的住持,就天天放佛焰。”
小孩子童言无忌,被祖父母骂了一顿,说他将来要三妻四妾,生娃养娃,当什么胜安寺住持。
邵云湖觉得好笑,可这就是小孩子啊,本来就是各种突发奇想。
又想,上天要是有灵,让她顺利拿下贺逐光,才不枉费她书中走一趟。
佛祖啊,菩萨啊,不管是什么神佛,保佑她一次吧,她两世为人都没怎么奢求,就完成她这一个心愿。
佛焰放了一刻钟,这才敲钟,意味着仪式已经过去,等下大家四处逛逛,买些小吃,就能回家了。
贺宝儿心满意足,“三叔,以后我们再来江南看。”
贺逐光含笑,“宝儿喜欢,我们在京城打听打听,京城与周边县城寺庙上百,一定也有放佛焰的。”
贺宝儿大喜过望,“一言为定。”
贺逐光听到“一言为定”有点意外,虽然是简单的成语,但他没教过,想必也是邵姑娘教授的。
宝儿能学以致用,足见聪明,很好——他不要宝儿也“丈夫是天,妻子是地”的生活,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夫妻应该平起平坐,而不是男尊女卑。
邵云湖是个好老师。
“三叔,我们去广场逛逛,那边卖好多东西,我们买一点回去。”贺宝儿央求着。
贺逐光心想,就要回京了——这趟带宝儿一起出行,原本想增加她的见识,开拓她的视野,可没想到他太忙,没时间带她出来玩,虽然现在时间已经有点晚,但想着机会难得,晚点睡觉又怎么了,便答应了她。
于是三人走到广场,贺宝儿吃了个包子,又买了一个红豆美人糕。
“算命。”糕饼摊子旁边有个算命的摇着手中的铃铛,“算命,不准不要钱。”
贺宝儿被吸引住了,“三叔,我要算命。”
贺逐光莞尔,“你才五岁,算什么命?”
“我要!”贺宝儿拗了起来。
那算命的听到,往他们这边看了过来,见到贺逐光跟贺宝儿时,没有太多表示,倒是看到邵云湖,招了招手,“大姑娘,您过来。”
别说邵云湖意外,连贺逐光都意外——算命的要钱,不是应该招他吗?他穿着锦绣袍纹,玉佩腰带,邵云湖则是薛家配下的淡紫色棉布衫,她又太瘦,怎么看都不是富贵人家。
邵云湖想过去,但又马上想起自己已经卖身给贺家,于是对贺逐光问道:“贺大人,既然那算命的是喊我,不是喊宝小姐,就算迷信,那对宝小姐也没坏处,我们过去一下吧,听听他怎么说。”
贺逐光也想知道那算命的为什么会招邵云湖,两人明显一主一仆,要说起银子,绝对是他身上的比较多。
第五章 他也心动了(2)
三人走到算命摊子前坐下来。
邵云湖先发制人,“你先说说我的出身,如果不准,我们就走了。”
那算命的笑着说:“好,不准不要钱,我看看,姑娘的面相亲戚多,但亲情薄,就是虽然同姓的人多,但一个屋檐下的人却少。”
邵云湖一凛,还真准,他们邵家在稻丰村三十几个亲戚,但因为成年就分家,每户人口都才几个。
“我见过很多面相,没人像姑娘这样奇特,姑娘的人生中曾经有一次大转折,可以说是翻天覆地,我劝姑娘这一世就好好生活,不要再想大变之前的生活,那些都过去了,姑娘既然人在这里,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
邵云湖睁大眼睛,这老头莫非知道她穿书而来?心里一急,也管不得贺逐光就在身边,“我是永远回不去了?”
算命的点点头,“姑娘经历不同,好好在我东瑞国生存,将来能做出一番大事业,只不过不能留下好名声。”
邵云湖想起自己穿书前,是看完这本小说的,知道东瑞国后来的国运——当初穿书到乡下,以为跟书中男女主角没交集,没想到自己现在要上京,不知道是不是会遇到书中的男女主角?
她太惊骇,但想起贺逐光在身边,不敢多问,怕那算命的戳穿自己,她可不想成为妖怪。
那算命的似乎知道她为难,也没继续讲下去,而是把目光移到了贺逐光脸上,“大爷五官端正,眉间有正气,想必是官府中人,又夫妻宫黯淡,猜测院中人烟稀少,大爷若是娶妻娶贤,能旺官运,高昇指日可待。”
贺逐光不太信算命,但听得他这样说,又隐隐觉得这算命的还真有点本事,自己年纪不小,同僚的孩子都六七岁了,这老头居然能看出自己未婚?
可是他是朝廷命官,绝对不能迷信,于是也只是颔首,没多做回答。
算名的老头继续说:“老头懂官人为难,老头劝官人一句,人生苦短,不要太在意别人眼光,这紫衣姑娘的面相十分旺夫,倒是个好人选。”
邵云湖怕贺逐光尴尬,正想驳斥这算命的,没想到贺逐光却抢先开口,“我们没给八字,没看掌心,老头如何知道这些?”
算命的笑吟吟,“官人有所不知,凡生而为人,眉间自有颜色,每个人的颜色都不同,老天爷赏我饭吃,我能看出人眉心之色,从而知道人的心性,命运,别的不讲,下等人跟上等人的眼神就不同,这紫衣姑娘眉间是正红色,表示今生有福,若能娶为妻妾,自然能旺夫家,老夫大胆,就借两位的掌心一看。”
经过这阵子的相处,贺逐光对邵云湖欣赏有加,几次听得她教宝儿读诗,都觉得她的见解分外有意思,但他对男女之情钝感,也不知道这种欣赏到了那种程度,及至刚刚听得那老头说“若能娶为妻妾”,心中一动。
温嬷嬷跟他谈起时,他还没那样多的感想,但邵云湖回家几日,他居然有点想她了——
他没喜欢过人,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戏中说的感情,想问温嬷嬷,又觉得不太妥,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不能像个孩子一样,凡事问嬷嬷。
只是此时听得算命的说起,鬼使神差就把手伸出去。
算命老头仔细审视他的掌心,“大爷一生有天时地利,但人和缺了一点,跟父母感情淡薄,虽然遗憾,但子女宫饱满,大爷只要不畏惧人言,坦荡以对,将来大有可为,大爷官路将来会有两道坎,大爷得下定决心,这才能跨过。”
邵云湖犹豫着要不要给看手相,怕那算命的说出自己两世为人,又怕自己错过了未卜先知的机会,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出去。
算命老头看了看,老脸笑了起来,“姑娘命硬,凡事只要加点勇气,那前程似锦。”
邵云湖听,还真准,自己缺乏的不就是勇气吗?总觉得自己跟贺逐光差距太大,直到听了张金妞发誓,自己才敢多想。
贺宝儿一看,也要算命,那算命老头见不过是一个小女孩,又是父母宫凋零的面相,自然不会讲实话,只说了一些祝福的言语,哄得贺宝儿一阵高兴。
贺逐光拿出荷包,给了一两银子——这算命老头说邵云湖合适他,他听得舒服,虽然心中还模模糊糊,但总之挺开心,也不是贪图旺夫什么的,就是觉得想要有人能一起谈诗论文,他说“竹摇清影罩幽窗,两两时禽噪夕阳”时,对方能接下“谢却海棠飞尽絮,困人天气日初长”,这样很难得。
再者,宝儿喜欢邵云湖,这也很重要。
贺逐光内心有一种想法逐渐成形,不到男女之情那种地步,但真的很有好感,跟邵云湖在一起,时光飞逝,他永远惊讶于她的表现,从来没有对谁有这样的感觉。
等回到京城,一切安顿下来,时机更好的时候,自己跟邵云湖能有进一步的发展,一切顺其自然。
连同贺逐光自己一行人从京城南下,现在北上除了邵云湖两人,可是带着上祁公主的部分嫁妆,如今不是承平时候,这样庞大的车队不免惹眼,万一遭匪徒劫掠,丢了东西已经不妙,万一出了人命就更糟。
梅花府尹另外派了二十个人护卫那些布匹,香料,瓷器,加上车夫,回程浩浩荡荡一大群,所幸天气晴朗,没遇到下雨,倒是一路顺畅。
马车自然是按照阶级来分配。
贺逐光,贺宝儿,温嬷嬷一辆双头马车,车子宽敞,有摆满零食的橱柜,贺宝儿要是愿意,甚至可以躺着睡觉。
顺风,平安,邹嬷嬷一辆青帐车。
邵云湖,张金妞,花好,月圆一辆普通车。
一路北上,都是在驿站休息。
古代的路并没有柏油,车子也没防震,邵云湖这个现代人被颠得全身酸痛,但又不敢说,奇怪的是过几天居然也就习惯了。
上祁公主的嫁妆中有瓷器,走不快,就这样慢慢北上,过了二十几天,好不容易进入琼州,听车夫说,再四天就进城门了。
邵云湖大呼万岁,长途跋涉真的太累了。
许是听到这好消息,晚上反而睡不着,躺了一会无法闭眼,又起床,走道外面檐廊,看到高挂的圆月这才想起今日是六月十五。
虽然是夏天,但已经入夜,十分凉爽。
邵云湖眯着眼睛,吹着微风,说不出的舒服。
她想起名取千奈美在《同班同学》中的台词:我们不是去揭晓答案,我们是要去创造答案。
对的,她不是揭晓自己的书中人生,她要创造自己的书中人生。
金妞跟邵云湖说了,她跟平安已经谈好,等秋天就办婚事——这给了邵云湖莫大的鼓励。
“邵姑娘?这么晚了还不睡?”
邵云湖回头,月光下就见到贺逐光的神仙容貌,眼眶有点红,哭过?“贺大人,您怎么也还没睡?”
贺逐光温和的说:“今日是我生母的冥诞,我多给她念了一会经书。”
邵云湖顿时心软——贺逐光手足众多,他又是庶出,亲爹顾不到他,生母又早死,成长过程一定十分寂寞,她听温嬷嬷说,幸好大爷对这庶弟照拂有加,只可惜贺大爷前几年也病故了。
“大人今日已经是家中的主心骨,您的生母一定十分欣慰。”邵云湖想起《可可夜总会》,“我们家乡有一种说法,只要这个世界还有人记得,那么,那个人就不算离开,大人惦记着生母,她想必也化成星光,照亮着贺大人的路。”
贺逐光思忖,这种说法倒是第一次听见,毛姨娘的生日,忌日,他年年都念经,如此说来,毛姨娘也不曾远去。
他其实对毛姨娘没印象,他手边有的只有一张模糊的画像,但那是他的亲娘,就算自己不记得了,那羁绊也是存在。
也许是因为毛姨娘的冥诞,也许是今日想起父亲,大哥,一个一个亲人都离他而去,贺逐光难得卸下心防,“我很想念我姨娘,她怀我生我,受了十个月的苦,我却不记得她,有时候想想觉得自己很不孝。”说完又觉得后悔,自己不应该这样脆弱,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邵云湖可以信任,她一定不会笑话他不像个男人。
“大人今日出人头地,已经光宗耀祖,哪里不孝了,贺家的亲戚肯定都拿大人当模范,鼓励自己的孩子向学。”邵云湖真心诚意的说:“身为母亲,只会希望孩子好,大人能好好照顾自己身体健康,对姨娘已经是最大的尽孝。”
贺逐光看着她,内心有股感动——邵姑娘果然跟其他人不一样。
他小时候跟爹说想姨娘,爹跟他说:“姨娘不是你娘,嫡母才是你亲娘。”
后来大一点,他就知道这是个不能说的话题。
姨娘的身分太低了,所有人都觉得不应该谈起。
清明贺家团聚祠堂祭祀,两三百位宗亲都跟嫡母说,有福气,膝下这儿子出息,晚年不用发愁。
可是他明明是姨娘生的,关嫡母什么事情?
邵云湖说,“对姨娘已经是最大的尽孝”,尽孝,没错,他就是想跟自己的姨娘尽孝,只是没那福气。
大家都觉得人生在世,应该对嫡母尽孝就好,朝中一些大人身为庶出,也放着生母在乡下,只接自己的父亲嫡母来京城居住,博得孝顺美名,在他看来简直荒谬,那些被抛弃在乡下的生母,不知道多心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