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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火的天堂 第18页

作者:琼瑶

“我猜,那孩子百分之八十根本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宝鹃说,又看着那张记录单。"你们认为头发和衣服着火是意外吗?火会从背后的头发烧起吗?”

“而且,"黄大夫接口:“她身上的新旧伤痕,大约有一百处之多,左额上方,还有个两吋长的伤疤,显然是铁器所伤,伤疤愈合得极不规则,当初受伤时没有缝过线,至于灼伤,这不是第一次……”

“那么,你和我的看法一样,"秦非咬牙说:“虐待!她受了虐待!”

“是,她受了虐待!"黄大夫肯定的回答。"不是短时期的虐待,是长时期的虐待!我还只给她做了初步检查,已经够瞧了!但是,我建议用三天时间,给她彻底检查一遍,包括骨科、内科和泌尿科!”

章主任靠在办公桌上,燃起一支烟,注视着秦非。他的脸色疲倦而悲痛。

“我不懂怎么有这种事情!小秦,"医院里的医生都称呼秦非为小秦,因为他是医院里最年轻的医生。"你知道现在必须要做的事是什么?是马上去把她的父母找来!这孩子是你'捡'来的,我看,你再去把她父母找来,让我们弄弄清楚。即使要进一步检查,也要和她的家长取得联系,何况,怀了四个月的孕,这事不止牵连医学,甚至牵连到道德和法律!”

“她可能被强暴过,而家长不愿报案……"宝鹃说:“许多家长为了女儿的名誉,都不肯报案……”

“没有那么单纯!"俞大夫猛摇着头,深吸了一口烟:“如果是强暴,这个男人一定在经常强暴她……”

“老天!"宝鹃走到窗边去透口气,脸色相当苍白。"秦非,”

她说:“你确实告诉清楚了那些人,是这家医院吗?为什么父母到现在没出现?”

“我怀疑……"秦非慢吞吞的说,回忆着豌豆花大叫"魔鬼"的神情,他猛的打了个冷战。"我怀疑有个魔鬼,我要去把那个魔鬼抓出来!”

“不止是个魔鬼,而且是个禽兽!"黄大夫说:“不过,这些伤痕,和怀孕可能是两回事……”

“难道还有两个魔鬼不成?"秦非激动的嚷。

“看看这个!"宝鹃把记录单放在秦非面前。"看一看,我知道你已看过,但不妨再看一遍!”

秦非早已参与过检查,仍然不相信的再一次的看那记录:灼伤、刀伤、不明原因伤、鞭痕、勒痕、掐伤、瘀紫、肿伤、拧伤、刮伤、抓伤、咬伤、钝器打击伤………一大串又一大串,分别列明着大约受伤时间,三年?四年?五年?甚至更久以前。

“想想看,"宝鹃比秦非还激动。"四年前,这孩子能有多大?她身上累积的伤痕,起码有三四年了!会有人忍心用钝器打一个七八岁孩子的脑袋吗?……”

秦非往办公厅外面就走。宝鹃伸手一把拉住他:“你要去哪儿?”

“去找出那个魔鬼来!"秦非咬牙说:“我要把他找出来!在他继续摧毁别的孩子以前,我要把他从人群里揪出来,我要让他付出代价!我要送他进法院!这种人,应该处以极刑,碎尸万段!”

“我看,"章主任拦住了他。"今天大家都累了,医院里还有上千个病人呢!不如大家都休息一下,说不定等会儿,那父母会出现,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你知道吗?"秦非瞪大眼睛说:“这孩子身上,绝不可能有'合理的解释'!每个孩子的生命中,都可能会碰到一两件意外,但,不可能碰到一百件意外!你们没有目睹那孩子全身冒烟的在街上狂奔,没有听到她惊恐的呼叫魔鬼……”

“对了!"俞大夫打断了秦非。"如果要彻底检查这孩子,我们还需要一个精神科的大夫!”

秦非住了口,大家彼此注视着。在医院里,你永远可以发现一些奇怪的病例,但是,从没有一个病例,像这一刻这样震撼了这些医生们。

豌豆花在第二天的黄昏时才清醒过来。

睁开眼睛,她看到的是白白的墙,白白的床单,白白的天花板,白白的橱柜………一切都是白。她有些恍惚,一切都是白,白色,她最喜欢白色,书本里说过,白色代表纯洁。她怎么会到了这个白色世界里来了呢?她闪动着睫毛,低语了一句:“天堂!这就是天堂了!”

她的声音,惊动了守在床边的宝鹃。她立刻仆子去,望着那孩子。豌豆花的头发,已被修剪得很短很短,像个理了平头的小男生,后颈上和肩上,都包扎着绷带,手腕上正在做静脉注射,床边吊着葡萄糖和生理食盐水的瓶子,腿上、腰上,到处都贴了纱布。她看来好凄惨,但她那洗净了的脸庞,却清秀得出奇,而现在,当她低语:“天堂,这就是天堂了!"的时候,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涓涓溪流,如水,如歌,如低低吹过的柔风。而那对睁开的眼睛,由于并不十分清醒,看起来蒙蒙然、雾雾然。她那小巧玲珑的嘴角,竟涌出一朵微笑,一朵梦似的微笑,使她整个脸庞都绽放出光采来。宝鹃呆住了,第一次,她发现这女孩的美丽。即使她如此狼狈,如此遍体鳞伤,她仍然美丽,美丽得让人惊奇,让人惊叹!她俯头凝视她,伸手握住了她放在棉被外的手,轻声的问:“你醒了吗?”

豌豆花怔了怔,睫毛连续的闪了闪,她定睛去看宝鹃,真的醒了过来。

“我在哪里呢?"她低声问。

“医院。"宝鹃说:“这里是医院。”

“哦!”

豌豆花转动眼珠,有些明白了。她再静静的躺了一会儿,努力去追忆发生过的事。火、燃烧的头发、奔跑、厨房……

记忆从后面往前追。鲁森尧!魔鬼!小流浪……她倏然从床上挺起身子,手一带,差点扯翻了盐水瓶。宝鹃慌忙用双手压着她,急促的说:“别动!别动!你正在打针呢!你知道你受到很重的灼伤,引起了月兑水现象,所以,你必须吊盐水!别动!当心打翻了瓶子!”

豌豆花注视着宝鹃,多温柔的声音呀,多温柔的眼光呀!

多温柔的面貌呀!多温柔的女人呀!那白色的护士装,那白色的护士帽……她心里叹口气,神思又有些恍惚。天堂!那握着自己的,温柔而女性的手,一定来自天堂。自从玉兰妈妈去世后,自己从没有接触过这么温柔的女性的手!

有人在敲门,豌豆花转开视线,才发现自己独占了一间小小的病房。房门开了,秦非走了进来。豌豆花轻蹙了一下眉峰,记忆中有这张脸;是了!她想起来了!那月兑下西装外衣来包裹她,来救助她的人!现在,他也穿着一身白衣服,白色的罩袍。哦!他也来自天堂!

“怎样?"宝鹃回头问:“打听出结果来了吗?”

“一点点。"秦非说,声音里有着压抑的愤怒。"有个姓曹的老头说,那人姓鲁,大家都叫他老鲁!至于名字,没人叫得出来,才搬到松山两个月,昨天半夜,他就逃走了!我去找了房东……"他蓦的住口,望着床上已清醒的豌豆花。

豌豆花也注视着他,她已经完全清醒了。她的眼睛又清澈,又清盈,又清亮………里面闪耀着深刻的悲哀。

“你去了我家?"她问:“你看到小流浪了吗?”

“小流浪?"秦非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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