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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鸥飞处 第41页

作者:琼瑶

“在渡轮上第一次相逢,我不知道你是谁,”她轻声说。

“那晚我完全是顽皮,你查过我的历史,当然知道我一向就顽皮,就爱捉弄人。没料到你整晚都相信我的胡说八道,后来,我没办法了,只好溜之大吉。在新加坡二次相逢,我告诉过你,那又是意外。整整一星期,你信任我,帮助我,你憨厚,你热情,你体恤……”她闭闭眼睛,泪珠滚落。“那时,我就爱上了你。我不是一再告诉你,我会来台湾的吗?但是,返台后,我失去了再见你的勇气,我怎能告诉你,我在新加坡和香港都欺骗了你?我没勇气,我实在没勇气,干是,我只好冒第三次的险,这一次,我是以真面目出现在你面前的,真正的我,杨羽裳。”

“我曾试探过你,你为什幺不坦白说出来?”

她悲切的望着他。

“我怕一告诉你,我们之间就完了!我不敢呀!慕槐!如果我不是那幺珍惜这份感情的话,我早就说了!谁知越是珍惜,越是保不住呀!”

他叹口气,咬牙切齿。

“慕枫说得对,我是个傻瓜!”他的眼眶湿了,紧握住她的手臂:“那幺,那个早晨你为什幺要和欧世澈作出那股亲热样子来?你知道那早我去你家做什幺的吗?我是去告诉你我的感情!我是要向你坦白我的爱意,我是去请求你的原谅……”“你是吗?”她含泪问:“你真的是吗?但你什幺话都没说,劈头就说你抱歉‘打扰’了我们,又说你是来看我父母的,不是来看我的……”

“因为那个欧世澈呀!”他喊:“你穿著睡衣和他从卧室里跑出来,我嫉妒得都要发疯了,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可是我和欧世澈什幺关系都没有呀!”她说:“他在卧室门口叫我,我就走出来看看,我在家常常穿著睡衣走动的呀!”

他瞪视着她:“那幺,你为什幺告诉我欧世澈是你的未婚夫?”

“你可以报复我,我就不能报复你吗?”

“这幺说,我们是掉进了自己的陷阱,白白埋葬了我们的幸福了?”他说。忍不住又咬牙切齿起来。“你太狠,羽裳,你该给我一点时间,你不该负气嫁给欧世澈!”

“我给过你机会的,”她低声说:“那天夜里,我一连打过三次电话给你,记得吗?我要告诉你的,我要问你一句话,到底要不要我?到底爱不爱我?但是,你接了电话就骂人,我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啊,我的天!”俞慕槐捶着岩石。“羽裳,我们做了些什幺?我们做了些什幺呵?”把她拥进了怀里,他紧紧的抱着她。

“我们为什幺不早一点说明白?为什幺不早一点谈这篇话?为什幺要彼此这样折磨?这样受苦呵!”

她低叹一声。

“这是老天给我的惩罚,”她幽幽的说:“我要强,自负,骄傲,任性……这就是我的报应,我要用一生的痛苦来赎罪。”

“一生!”他喊,抓着她的肩,让她面对着自己,他的面孔发红,他的眼睛热烈。“为什幺是一生?”他问,兴奋而颤栗:“我们的苦都己经受够了!我们有权相爱,我们要弥补以前的过失。欧世澈并不爱你,你应该和他离婚,我们重新开始!”他热切的摇撼着她:“好吗?好吗?羽裳,答应我,和他离婚!答应我!我们还年轻,我们还有大好的时光和前途!我会爱你,我会宠你,我会照顾你,我再也不骄傲,再也不和你呕气!噢,羽裳!求你答应我,求你!和他离婚吧,求你!”她用怪异的眼神望着他,满眼漾着泪。

“你怎幺知道他不爱我?”她问。

“别告诉我他爱你!”他白着脸说:“如果他爱你,昨夜你不会一个人在家,如果他爱你,他不该允许你这样消瘦,这样苍白!如果他爱你,他现在就应该陪你坐在这岩石上!”

她用双手捧住他的面颊,跪在他面前,她轻轻的用嘴唇吻了吻他的唇。

“你对了!”她坦白的说:“他不爱我,正如同我不爱他一样。”

“所以,这样的婚姻有什幺存在的价值?一个坏鸡蛋,已经咬了一口,知道是坏鸡蛋,还要把它吃完吗?羽裳,我们以前都太笨,都太傻,现在,是我们认清楚自己的时候了。”

他热切的望着她,抓紧了她的双手。“羽裳,告诉我一句话,你爱我吗?”

“我说过,”她轻悄的低语:“我在新加坡的时候就爱上你了,从那时候到现在,我从没有停止过爱你。”

“那幺,羽裳!”他深深的喘了口气:“你愿意嫁给我吗?”

泪珠滑落了她的面颊。

“为什幺在半年以前,你不对我说这句话?”她呜咽着问。

“该死的我!”他诅咒。“可是,羽裳,现在还不太晚,只要你和他离婚,还不太晚!羽裳,我已不再骄傲了,你知道吗?不再骄傲,不再自负,这半年的刻骨相思,已磨光了我的傲气!我发誓,我会好好爱你,好好照顾你!我发誓,羽裳!”

“唉!”她叹息。“我也变了,你看出来没有?我也不再是那个刁钻古怪的杨羽裳了!假若我真能嫁你,我会做个好妻子,做个最温柔最体贴的好妻子,即使你和我发脾气,我也不会怪你,不会和你吵架,我会吻你,吻得你气消了为止。真的,慕槐,假若我能嫁你,我一定是个好妻子!”

“为什幺说假若呢?”他急急的接口:“你马上去和他谈判离婚,你将嫁我,不是吗?羽裳?”他发红的脸凑在她面前,他急促的呼吸吹在她的脸上。“回答我!羽裳。”

“慕槐,”她蹙着眉,凝视他。“事情并不那幺简单,结婚容易,离婚太难哪!”

“为什幺?他并不爱你,不是吗?”

“三年的投资,”她喃喃自语。“他不会放弃的!”

“什幺意思?”他问:“你说什幺?”

“他不会答应离婚的,慕槐,我知道。”她悲哀的说,望着他。

“为什幺?为什幺他要一个没有爱情的婚姻?”

“我是他的金矿!”

“什幺?”

“我是他的金矿!”她重复了一句:“像世澈那种人,他是不会放弃一座金矿的。”

他瞪视着她。

“羽裳,”他摇摇头。“不会那样恶劣!”

“你不了解欧世澈。”她静静的说:“他知道我爱的是你,他从头就知道。”俞慕槐怔了好几分钟。

“哦,天!”他喊,跌坐在岩石上,用手抱住了头。

风在呼啸,海在喧嚣,远处的天边,暗沉沉的云层和海浪连接在一起。天,更加阴暗了。

他们坐着,彼此相对。一种悲哀的,无助的感觉,在他们之间弥漫,四目相视,惨然不语,只有海浪敲击着岩石,打碎了那份寂静。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骤然的抬起头来。

“羽裳,你和以前一样坚强吗?”他坚定的问。

“我不知道。”她犹豫的回答。

“你知道!你要坚强,为我坚强!听到吗?”他命令似的说。

“怎样呢?”她问。

“去争取离婚!去战斗!为你,为我,为我们两人的前途!去争取!如果他要钱,给他钱!我有!”

“你有多少?”

“大约十万块。”

她把头转向一边,十万块,不够塞世澈的牙缝啊!再看看他,她知道他连十万都没有,他只是想去借而已。她低下头,凄然泪下。

“别说了,我去争取!”她说。

他抱住她,吻她。

“马上吗?”他问。

“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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