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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鸥飞处 第40页

作者:琼瑶

“你说过,我只是你的投资。”

“如果我不爱你,我就不投资了!”他笑了一声,翻过身子,把头埋进枕头里,准备睡觉了。

“你把我当一座金矿。”她喃喃的说。

“哈!”他再笑了一声:“所以,我就更爱你!”他伸出手去,把床头灯关了,满屋一片漆黑。“我要睡了,现有不是讨论爱情问题的时候。反正你已经是我的妻子,爱也好,不爱也好,我告诉你吧,我们要过一辈子!”

他不再说话了。

她觉得浑身冰冷,慢慢的钻进被褥,慢慢的躺下来,她用双手枕着头,听窗前夜雨,听那雨打芭蕉的飕飕声响。“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她模糊的想着前人的词句,模糊的想着自己。手腕上,那伤痕在隐隐作痛,痛得甜蜜,也痛得心酸!当初自己为什幺没有嫁给俞慕槐?只为了那股骄傲!现在呢?自己的骄傲何在?自己的尊严又何在?

这婚姻已磨光了她的锐气,灭尽了她的威风!她现在只希望有个安静的港口,让她作片刻的憩息。呵,俞慕槐!她多想见他!

一夜无眠,早餐时,她神色憔悴。欧世澈打量着她,微笑不语。那微笑,那沉默,在在都让她心悸。好象在警告着她:“别玩花样,我知道你要做些什幺。”好不容易,看着他出了门,听到汽车驶走,她才长长的松了口气。靠在沙发中,她浑身瘫软,四肢无力。她静静的坐着,想着下午的约会,她心跳,她头昏,她神志迷惘,她多懊恼于把这约会订在下午,为什幺不就订在此刻呢?

时间是一分一秒的挨过去的,那幺滞重,那幺缓慢。眼巴巴的到了中午,欧世澈没有回来吃午饭。她勉强的吃了两口饭,不行,她什幺都不能吃!放下筷子,她交代秋桂:“我出去了,如果先生打电话来,告诉他我去逛街,回来吃晚饭!”

穿了件鹅黄色的洋装,套了件同色的大衣,她随便的拢了拢头发,揽镜自视,她的面庞发光,眼睛发亮,她像个崭新的生命!走出家门,她看看表,天,才十二点四十分!只好先随便走走,总比待在家中,“度分如年”好。

慢吞吞的走过去,慢吞吞的走向敦化南路,慢吞吞的走向圆环……忽然间,眼前人影一晃,一个人拦在她的面前。

“羽裳!”他低喊。

她看看他,惊喜交集。

“你怎幺也来得这幺早?慕槐?”

“从早上九点钟起,我就在这附近打着圈圈,走来走去,已经走了好几小时了!我想,我这一生走的路,加起来还没有我这一个上午多!”他盯着她,深吸了口气:“羽裳!你真美。”

她勉强的笑笑,眼眶湿湿的。

“我们去什幺地方?”她问。

他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

“我们到火车站,坐火车去!”他说。

“坐火车?”她望着他,微笑的说:“你不是想带我私奔吧?”

他看看她,眼光深沉。

“如果我带你私奔,你肯跟我去吗?”

她迎视着他的目光。

“我去。”她低声说。

“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造一间小小的茅屋,过最原始的生活,和都市繁华完全告别,要吃最大的苦,事必躬亲,胼手胝足,你去吗?”

“我去。”

他握紧她的手,握得她发痛。出租车来了,他们上了车,向火车站驶去,一路上他都很沉默,她也不语。只是静静的倚偎着他,让他的手握着自己,就这样,她愿和他飞驰一辈子。

到了火车站,他去买了两张到大里的车票。

“大里?”她问:“那是什幺地方?”

“那是个小小的渔村,除了海浪,岩石,和渔民之外,什幺都没有。”

“你已决定改行做渔民?”她问。

“你能做渔娘吗?”他问。

“可以。”她侧着头想了想。“你去打鱼的时候,我在家里织网。黄昏的时候,我可以站在海边等你。”

“不,你是只海鸥,不是吗?”他一本正经的说:“当我出海的时候,你跟着我去,你停在桅杆或者缆绳上,等我一吹口哨,你就飞进我的怀里。”

“很好,”她也一本正经的说。“你只要常常喂我吃点小鱼就行了。”

他揽紧了她,两人相对注视,都微笑着,眼眶也都跟着红了。

第九章

火车来了,他们上了车。没有多久,他们到达那小小的渔村了。

这儿是个典型的,简单的渔村,整个村庄只有一条街道,两边是原始的石造房屋,和矮矮的石造围墙,在那围墙上,挂满了经年累月使用过的渔网,几个年老的渔妇,坐在围墙边补缀着那些网,在她们的身边,还有一篮一篮的鱼干,在那儿吹着风。

今天没有下雨,但是,天气是阴沉的。雨,似乎随时都可以来到。俞慕槐穿著一件蓝灰色的风衣,站在海风中,有股特别飘逸的味道。羽裳悄悄的打量他,从没有一个时候,觉得他与她是如此的亲密,如此的相近,如此的相依。他挽着她,把她的手握着,一起插在他的口袋里,海边的风,冷而料峭。

他们的目标并不在渔村,离开了渔村,他们走向那岩石耸立的海滩。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岩石,经过常年的风吹雨打,海浪浸蚀,变得如此怪异,又如此壮丽、嵯峨。他们在岩石中走着,并肩望着那一望无际的海,听着那喧嚣的潮声。

她觉得如此的喜悦,如此的心境清明,她竟想流泪了。

他找到了一个岩石的凹处,像个小小的天然洞穴,既可避风,又可望海,他拉着她坐了下来,凝视岩那海浪的奔腾澎湃,倾听着那海风的穿梭呼啸。一时间,两人都默然不语。

半晌,她才低问:“为什幺带我到这儿来?”

他转过头注视她。

“海鸥该喜爱这个地方。”

她不说话。这男人了解她内心的每根纤维!

风在吹,海在啸,海浪拍击着岩石,发出巨大的声响。偌大的海滩,再也没有一个人。他们像离开了整个人的世界,而置身在一个世外的小角落里。他握住了她的双手,紧紧的盯着她的眼睛,他们对望着,长长久久的对望着。一任风在吹,一任海在啸,他们只是彼此凝视着。然后,一抹痛楚飞上了他的眉梢,飞进了他的眼底,他捏紧了她的手,几乎捏碎了她的骨头,他的声音从齿缝里沉痛而喑哑的迸了出来:“羽裳,你这该死的、该死的东西!你为什幺要把我们两个都置身在这样的痛苦与煎熬里呵!”

泪迅速的冲进了她的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

“我以为……”她呜咽着说:“你根本不爱我!”

“你真这样‘以为’?”他狠狠的责备着,眼睛涨红了。

“你是天字第一号的傻瓜?连慕枫都知道我为你发疯发狂,你自己还不知道?!”

“你从没有对我说过,”她含泪摇头。“你骄傲得像那块岩石一样,你从没说你爱我,我期待过,我等待过,为了等你一个电话,我曾经终宵不寐,但是,你每次见了我就骂我,讽刺我。那个深夜的散步,你记得吗?只要你说你爱我,我可以为你死,但是,你却告诉我不要认真,告诉我你只是和我玩玩……”

“那是气话!你应该知道那是气话!”他叫:“我只是要报复你!你为什幺一而再,再而三的玩弄我?你为什幺不告诉我你就是渡轮上的女孩?你为什幺不告诉我你就是叶馨?为什幺你一再捉弄我?为什幺?”

她弓起了膝,把头埋在膝上,半晌,她抬起头来,泪痕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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