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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求魂梦与君同 第6页

作者:齐萱

这半年相处下来,湘青对于从不挑剔她绣品的陈福,自有一份尊重在,现在又听他说的恳切,便也不得不先点了头。

“这礼我收下,分予街坊邻居尝尝‘新’就是,”她请陈福入坐,再说:“福伯,您有什么事要吩咐我的,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这大半年来,我托姑娘绣的种种物品,实则有一大半送至北京城去,我家大小姐尤其喜爱姑娘的巧工,近日因府中需要一批精巧的绣品,所以想请姑娘走一趟京城,短则八个月,长则一年,酬金丰厚,衣食无虞,工成之后,必再送姑娘南运,此次北上,也由我一路护送,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短则八个月,长则一年?湘青不免有些犹豫,她倒是信得过陈福,相信他没有理由花大半年的时间,以及堪称钜额的酬劳骗子然一身的自己,只是离开南方便是一年,京城自己可住得惯……?

京城?湘青蓦然想起那小小的玉连环,还有为她赎身的关浩,外婆至临终前,都还念念不忘当年解她们祖孙两人燃眉之急的“小兄弟”,而浮香阁的姨娘也曾说了句:“一出手就是三百两,不愧是从京城过来的公子哥儿。”

虽说人海茫茫,但若到京城找人,总比远在杭州的机会要多一些,况且在香扇里一日,类似王大婶说媒的事件,便会层出不穷,倒不如暂时避了开去,图个眼不见、心不烦。

心意一决,湘青便抬起头来,坦然的问道:“不知福伯希望我何时动身?”

陈福显然是没料到湘青会这么干脆就答应下来,所以平日老成持重的他,此时亦难掩一股的惊喜,甚至搓起手来说:“姑娘的意思是答应了?”

“当然,我知道福伯是一定为我好的。”

被她这么一赞,陈福更加眉飞色舞,马上笑得见牙不见眼。“姑娘放心,我一定会为姑娘做最妥善的安排。”

湘青见他如此在乎结果,不禁忍不住笑道:“福伯,您还没跟我说我们何时启程呢!”

“对啊,瞧我这脑袋,”他抚一下额头说:“立夏过后,天气会一日热过一日,不宜出门赶路,我看就等到立秋前再动身吧。”

湘青颔首道:“也好,我正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把欠下的绣债偿清,同时跟大伙儿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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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大暑后,湘青便在陈福的护持下,只带着一个简单的随身包袱,来到了她暌违已久的北京城。

进城的那一天,正好是夏末时节,虽然还不到秋高气爽的时候,但酷夏也已至强弩之末。倒是陈福一直挂心她舟车劳顿,自进城后,便不断送莲子、藕片、甚至是冰镇的酸梅汤和女乃豆汁到她车中来,多得湘青几乎都要开口求饶了。

不过令她更加震惊的,还是抵达目的地之后的事;从陈福口中,她早已猜到此行必是要到富贵人家,却万万没有料到当陈福过来轻扣窗栏,跟她说:“顾姑娘,我们到了,你请下车。”时所看到的。竟是两扇巍峨的朱红色大门,以及仿佛没有尽头的高耸石墙。

湘青被这气势震慑住,想问却又说不出话来,只得以眼神相询。

“这里是和亲王府,我口中的大小姐,便是福晋。”

湘青心中立时浮现千百个问题,却不知该从何问起,所幸陈福深明她的心意,马上轻声安慰道:“姑娘初来乍到,难免不适,以后住边了,也就不足为奇,来,我们先进府里去。”

太阳即将西沉,为大地蒙上一层如梦似幻的灰紫光彩,湘青跟着陈福从东边角门进入府内,发现光是府门,便有三进之多,门前有石狮、行马、灯柱、拴马桩等等设施,过道皆高出地面许多。

一进府门,陈福就低声跟湘青说:“这东西厢各有楼房三间,前头则是一座五间的银安殿。”

从银安殿甬道直通俗称小殿的二府门,湘青发现门内东西又各有房子三间。

“竖在院子东面的那叫‘祖宗杆子’,每逢祭祀,便要放些猪内脏在上头的容器里,”陈福继续跟她做简单的陈述。“正北的方向是神殿,你的住处就在其后的楼群中。”

湘青早已觉得眼花撩乱,目不暇给,但也暗下决定,等过些时候,一定要央求福伯在不惊动王府中人的情况下,逛遍这气势磅礴的宅第,以求不虚此行。

就这样在寻思当中,又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来到一处楼阁前,她和陈福甫一走近,便有一对形似母女的妇女迎过来。

“爹,”那年岁大约不到二十的少女抢先拉住陈福的手撒娇道:“您这趟南下可想死我和娘了。”

那站在女儿身后,面如满月,身材微胖的中年妇人马上啐道:“谁跟你思啊想的,真是口无遮拦,疯丫头一个。”

“如果娘真的都不想爹,为何常在灯下缝补爹的衣服时长吁短叹,又常要我把爹写回来的信,一再重复念给您听?”

陈福眼见女儿娇憨,妻子羞怯,不禁大为开怀,呵呵笑了起来,那股浓郁的团圆气息,连带感染了立于一旁的湘青,双眸立时充满了羡意。

“好了,好了,”陈福的妻子为求自尴尬中月兑身,连忙转移话题道:“这位想必就是顾湘青姑娘了吧,小兰,你瞧顾姑娘长得多端庄秀丽,哪里像你喳喳呼呼的,没一个姑娘样。”

“不,不,福婶过奖了,小兰姑娘天真活泼,才讨人喜欢呢,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如有礼数不周之处,还清福伯、福婶和小兰姑娘不要见怪,多多教我。”

“湘青姊姊,”小兰立即热情的过来拉住她的手说:“你不要那么客气嘛,叫我小兰就好了,娘说的没错,你真的好美,而且你的手比谁都巧,爹差人送回来的绣作,我们全都看过了呢,”她偏着头,微锁着眉说:“我觉得你长得比绣画中的仙女还美,而且很像我们府中的……”

陈福夫妻脸色齐齐一变,福婶且立刻打断女儿的话头说:“姑娘想必已经累了,不如先上楼休息;”再朝丈夫使个眼色道:“当家的,你也回房去洗把脸吧,福晋那儿还等着你去复命;小兰,服侍你爹去。”

小兰本来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抬头一见母亲难得森冷的脸色,连忙应了声是,便与陈福相偕而去。

“来,顾姑娘,你跟我上楼来吧,这绣楼自成一个格局,十分清幽,没有他人打扰之虞,平日三餐与沐浴漱洗的热水,早晚也会有仆佣专程为你送过来。”

湘青越听越是不安,自己是为织绣而来,怎么好似反倒成为他人服侍的对象?还有刚刚小兰想说她与谁十分相像呢?从他们的言谈中听来,福伯到杭州去盘恒多时,似也为自己而去,为什么呢?

这次到京城来,会是个错误的决定吗?

纷乱的心思还理不出一个头绪来,陈福的妻子已领她走进房里。

这间房并不太大,却布置得清雅月兑俗,一尘不染,地上铺设着以细黄竹条子编制的席毯,福婶在一旁叨念着等天气转凉,就会换上厚毡,左右两旁墙根各摆着一盆轻吐幽香的桂花,六盏八角宫灯分悬屋顶,淡绿色的穗子悄然垂下,相对于一排绿纱窗的大幅墙上悬挂着的,竟就是她曾交给陈福的最大绣作——“夕照西湖”,那烟柳轻蚕,荷姿成影,让湘青蓦然想起故里的种种,一股思乡情怀,不禁悄悄爬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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