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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魂 第22页

作者:凌玉

她温润的指掌,滑过他的眉目,用触觉重新熟悉他的血肉,这个简单的动作,是她期盼了千年的宿愿。

他转过头去,避开。

芙叶轻声叹息,而那声叹,让他回了头。

她靠上前去,以唇瓣轻贴著他的肌肤。

“请别转开。”她低声恳求著,紧闭上双眼,贪恋他的气息与体温,重温著曾做过无数次的举动。

为了再见他一面,她在奈何桥畔苦等了那么久。他还恨著她吗?她好想问。

起先,她是想解释。继而,她是想询问他是否还怪罪著她。如今,不论他记不记得都好,她只想说一声抱歉。

奈何桥,不过三尺,为何妨在桥畔千年,她无论如何都跨不过?

是因为,他死前的那一眼,她始终牢记心中。

罪恶感如同巨石,这千年来都紧压在胸口,疼得销魂蚀骨,她不敢再奢求他的爱情。细细追究起来,她的罪过源於太深的爱恋,为了独占他,她盲目的跃入玄离所掘的万丈深渊,那一念之差,竟害得两人死於非命,牵连长庆殿中众多人命。

那场错误,让她付出了千年的悔恨做代价,也让他在仇恨的汪洋里,浮沉了那么久水波荡漾,芙叶悠然一叹,保入他宽阔的胸膛,无意间瞧见冉浮在水面上的灯笼,那灯骨玲珑,以泪竹劈成,做成荷花的形状。她端详著,看不出糊在灯骨上的,是白色的花罗,抑或是其他的布料。

她伸出手,尝试的轻触水上浮灯,才一触及灯骨,指尖就传来刺痛。

“啊!”芙叶低呼一声,指尖已经被灼出一片红肿,在白暂的肌肤上,烫伤格外刺目。

“你在做什么?难道不知道灯火会烫人吗?”风行健粗暴的质问,握著她的手,将被烫伤的指尖浸入水池中。当她触及灯火时,他的神智被担忧所淹没,理智如春江上的薄冰,陡然迸碎。

“我只想看看那是什么布料一时出神了,没有留意到灯火。”虽然被烫得发疼,芙叶的视线仍落在灯笼上,没有察觉到他眼中,因为担忧她而浮现的暴躁焦急。“那是什么?非绢非丝,轻薄至极,这种布料我先前不曾见过。”她说道,想看个究竟。

风行健皱起眉头,单手扯来一盏浮灯,在她面前将灯笼上的宣纸撕裂。这宣纸来自宣城,是上好的糊灯材料,但是她的关注却不在纸料的珍稀,而是宣纸本身。

“你连纸都不知道?”他瞪现著她。

“纸?”芙叶轻放温润的唇,重复这陌生的名词。在两人生还的前世,她未曾见过这些东西。

“你先前难道不曾见过纸?”风行健的眉峰聚拢,紧盯著她如玉般的眉目,除却怀疑,心中有更深的困惑。怎么可能有人不知纸为何物?她的神态困惑茫然,看著宣纸的模样格外专注,又不像是刻意佯装。

她到底是从何处来的?竟会连纸都不知道。

“我生长的地方,尚未有纸;而这些日子来,我居住的地方,不需用到纸。”她淡淡一笑,想起冥府中无尽的岁月。她苦守於奈何桥畔的这段岁月,阳世起了多少变化?

在她等候著他的岁月里,时间冉冉流去了。

庭院深深,大厅中的喧闹被抛在脑后,风行健抱著芙叶,往幽暗的院落里走去,经过乱石假山,来到专为他准备的院落。

幽暗的庭院中传来隐约的叹息,只有她听得见。是不是那些魂魄仍留在这儿,千年了都仍未散,非要看她把罪过价还?

是谁在那儿?是汀兰,还是侏漠?

阴影摇晃,真有人影从幽暗处走来,看得仔细些,是风行健的随从何毅。那一瞬间,她的视线迷茫,看得不真切,竟将何毅看成了侏漠。

何毅为两人推开门,似乎早料到风行健会中途离席。“风爷,吃食已经备妥了。”他低声说道,看了芙叶一眼,知道道女子再次影响了主人。“请风爷用餐,属下告退。”他将门关上,不再打扰。风行健大步跨入屋内,将芙叶放置在椅上,顺手要将衣衫褪去。

“请让我来。”她制止他的举止,起身走了过来,一双含苞荷花似的手落在他的襟上,接起解衣的动作。

她的手势先是迟疑,接著慢慢熟练,彷佛正在温习著许久前惯有的姿态。时间隔得太久了,她的动作变得生疏,要细细的回忆,才能想起。

他身上穿著黑色劲装,窄袖束腿,跟旧时狩猎时所穿的胡服意外神似。她解开衣扣,除下腰带,为他褪去那身劲装。一旁摆放著男子的衣饰,似乎是魏江命人准备的,她没去动用,只拿了一枚竹梳,执起他因风而凌乱的一绺发,轻轻的梳理著。

千年光景彷佛都不存在,旧时天气旧时衣。就连人,也是旧时的那个。

黑黉梳整后,她解下自己发上的石青色带子,为他盘上,自个儿的发就随意披散,如一丝丝幕,将她包里在内,那丝锻般的黑发很长,几乎就要拂地。

“你习惯为男人宽衣?”风行健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中,口气因为心中浮现的不悦而严苛。他的目光变得严厉,冷冷注视著她。

芙叶抬眼望著他,露出沉静的微笑。

“我只习惯为你宽衣。除了你之外,我不曾为其他男人解过衣衫。”她从他眼底眉梢所看见的,可是嫉妒?

他眼中的冷漠不变,将她的话当成胡言乱语。只是,在鄙夷她的谎言时,心中却又撇不去冉冉浮现的那丝似曾相识。这根本是疯狂的,倘若他真的让她贴身的服侍过,由得她仔细的宽衣梳发,他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隐隐约约的,她的一切在他心中都还有痕迹,像是一个曾烙得格外深刻的印子,却又被他用力抹去,如今只残馀模糊的影子——

她转过身去,将角落的吃食全端上桌,再为他将酒温热。这些食物似乎都是让何毅另外准备的,他只在屋内饮食,宴席上除了曾经以酒沾唇,此外不曾吃过任何东西。

谨慎是他的天性,与生俱来。

简单的菜蔬盛在碟中,还有著两盅酒。食物虽然不尽相同,但是举止却是类似的,温酒与怖莱,都是女人会为男人所做的动作。放下银筷后,她退到角落,静静坐著,不打扰他用餐。

角落里摆放著长茎荷花,是魏江为了投其所好,特别命人采撷的。其中一朵,莲蓬已经成了形,稍稍轻碰,荷瓣轻轻落地,留下灿烂如焰的荷蕊颤动著。

魏江连她的衣裳都准备了,还附了一枚巧匠雕琢的折枝花玉锁,以及各类珍贵饰品,看得出是尽全力想讨好风行健。如此处心积虑,为的就是求他阻挡横行的盗匪,救那些高官们”命。

“过来。”桌边传来沉声喝令。

“我不需进食。”芙叶的手抚过折枝花玉锁,轻声回答,仍坐在角落。

风行健皴起浓眉,瞪视著低头抚过衣衫的她。看她那专注的模样,似乎对布料,以及上头的绣花纹样格外感兴趣。她不进食,难道只靠饮水就能存活吗?

“过来,我只是要你坐在这里。”他瞪视著她,粗暴的说道,过度用力的放下酒杯。

温酒机开,空气中添了酒的气息。他早习惯独饮独食,如今竟在需索她的陪伴,非要时时刻刻都见到她在眼前,才能安心。

对她逐渐增添的熟悉感,让他十分焦躁。她究竟是谁?为何总能轻易的影响他?他在心中反覆自问了无数次,仍找不出答案。

芙叶露出温柔的笑容,拾起荷花,来到桌边坐下。她徐缓的将蓬蓬撕开,以银簪挑出莲子,青翠的莲子落了满桌,她将莲子放置人折枝花玉锁里,仔细的封存,如同藏起一个久远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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