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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春 第37页

作者:梁凤仪

“松年是那些不知道碧玉蒙尘的人吗?”

“不只松年,连你自己都一样。只为粗心大意,怀抱着、拥有着这块碧玉的你们,不劳思考如何令它可以闪出亮光。我是个在旁虎视眈眈的人,因而我留意到了,另一个例子是周宝钏,你知道她曾怎么对我说?”

我怪异地望着柏年,摇摇头。

“就在你们筹办那贫童基金化装餐舞会之后,周宝钏对我说:”‘你的嫂子是块好材料,投闲置散地搁在富贵之家内,真是绝大的可惜。’“

“我问她何以见得呢?”

“宝钏怎么答你?”我急问,太有兴趣知道这位好朋友如何发现我是她的同道中人。

“宝钏说:”有风不懂驶尽,在众人都以踩踏在我头上为快的高涨情绪下,蓦然晓得留有余地,让人有下台的阶梯者,我对她有绝对的信心。‘“

我吁了长长的一口气,真是何等幸运?人的一言一行,总是窥伺有人,竟然碰上了看到自己优点,记在心头,侍机结纳者,真是太好彩数了。

我问:“柏年,你呢?你看到我什么?”

“我是待在你身边经年的人,看到的事情太多太多,谈一整天一整夜都谈不完,只举其中的若干事例吧!

“那年筹备你的婚礼,我看你蛮兴奋的搜集了一总度蜜月的资料,连机票都管自订好了。那天,松年不在家,父母把你叫来吃饭,母亲要我陪侍在旁,打算人多势众,七嘴八舌的劝你放弃蜜月旅行,只为父亲的身体实在太弱了,不愿意儿子离开。结果呢?”

第48节

结果,我毫无异议地答应下来了。蜜月对于一个在物质与精神上都有资格享用的女孩子是更形重要的。没有选择的牺牲,价值减半。我当时的慨然答允怕是值得旁人赞赏的,只没想到评分者竟是丁柏年。柏年继续说:“那还不是最值得我感动的。过了几天,松年在我跟前叽咕,说:‘女人真善变,一忽儿要环游世界度蜜月,一忽儿说不去了,问她为什么?竟没有合理解释,只说不喜欢去就不去。老弟,依情况看,一结了婚,失去自由的是男人而不是女人!’”

“松年不知道是不是从那时开始,只看到你负面。”

“也许只是你的褊袒,因而过誉。”

“不否认这个可能性,得不着的人物,额外矜贵。”

我叹息。说得太对了,婚后,我的种种好处在松年忽视之中,而却在柏年重视之内。到如今,才得着觉醒。

“实在,我跟你父母其后也相处得不怎么样。”

“那是他们也对你不怎样之故。人际相处一定是双程路,不可能永远一面倒。”

“柏年,感谢你的这句公道话。”

“曼,这些年来,对你的感情有增无已,只为目睹太多不公道的情况发生在你身上,而你甚而不自知。还记得丁氏企业有位董事叫冯日堂吗?”

“怎么会不记得?”我苦笑,“当时也总有做得不大方不得体的事,他之所以辞职移民,松年归咎于我施诸于他身上的霸道。”

“曼,你知不知道冯日堂在向我辞行时怎么说?

“他以非常诚恳的态度说,‘丁太太其实是太言之成理了,能像她那样坦率地认识强权,承认强权,其实是要一番器量支持的。她对我是一言惊醒梦中人。真的,再在本城呆下去,前途也不过尔尔,故而早早以一份不算太微薄的积蓄为后盾,支持自己提早退休,过舒适的憩静生活,未尝不是好事,我本应对丁松年说清楚这个感受,然,我才开口提到丁太太,他就不愿意听下去,故此我只能拜托你,千万别误会我的请辞,是对丁太太有所不满,她的智慧思虑与敢言,尤在我们之上。”

这真是太大太大的一个惊喜了。

我呆住。

其间所埋伏的道理不外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柏年爱我,故此千方百计从正面去看我的言行,发掘到我的潜质之后,捧在手里,记在心上,如珠如宝,珍之重之。相反,松年的恩义已然褪色,故此,当我站在人生的歧途上,不知往那一个方向走下去时,对方非但没有出心为我盘算,出力扶我一把,让我能朝正确的方向走,反而为了安抚那已变了的心,而认定我种种的平庸,甚至不是。

“曼,如果你没有智慧与灵气,重创之后不会再站起来。你自一个女人的巨祸之中证明了自己。”

我瞪着丁柏年,感谢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因而,我无法叫自己不爱你。”

“柏年!”

海浪声不算澎湃,然,仍有效地震撼心弦。整个人的热血在奔流,那种感觉是太难受,也太好受。是陌生,也是相识。是远在天涯,也是近在咫尺。

我忽然的笑了。

怎么一个女人,可以没有犯过什么弥天大罪,甚而是什么过错,而在一个男人心目中显得平庸、俗俚、值得他理直气壮地抛弃。又同一个女人,可以没有做过任何轰天动地的伟大事,而被一个男人认为与众不同,出类拔萃,值得他义无反顾地眷恋。

本身的努力,极其量是成果的一半推动力,说来说去,还在于对方的感情轻重,因而选取的不同观点与角度而已。

令人既兴奋,又复气馁的一个重大发现。

丁柏年伸手轻抚着我的脸。

我闭上了眼睛,静听涛声,默默地感受着一阵温软的拥抱。

无可否认,这是我挽回信心最最最有力的明证。

原想问丁柏年,还会不会到美国去?这原本是此行的目的。

翻心一想,打消了这个念头吧。

命中注定的福与祸、运和劫,都不必查询、追究与细数。既来之则安之。

每一日的清晨,都可以是生命的一个新的阶段。

我终于上了律师楼,正式签妥离婚书。

坐在那接待处的客厅时,忽见走进来一位中年妇人,拖着两个十岁大还不够的孩子,一坐下来,就忍不住啜泣。她身边那长得眉目清秀的女儿摇撼着母亲的手,说:“妈妈不要哭,不要哭,这儿有别的人在,看了要见笑。”

我心想,连小女孩都晓得如此说了,就不要哭吧!

“女儿,你爸爸要抛弃我们了,我事必要把你俩带在身边,让他再看一看,究竟舍不舍得自己的亲生骨肉?待会见到爸爸,你们记得要说什么话?”

那儿子是分明比女儿小几岁的样子,朗声说:“我记得,叫爸爸不要抛弃我们,我们永远不要新妈妈。”

那女儿只抿着嘴,没有造声。

她母亲催问:“你呢,你记得要怎样哀求爸爸?”

“妈妈,我不要求他,为什么要求爸爸呢?如果他真的舍不得我们,根本不会走。”

“女儿,没有了爸爸,我们活不下去。”

“他已经离开我们大半年了。”

小小年纪,能说出这句至理名言,才真是灵气所钟,慧根所在。

谁没有了谁,不是仍然活着。

那女人不住地大哭大嚷,埋怨小女儿不听她的说话。

敝不得她。人总要经历过某些阶段才到彼岸,这女人怕仍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阶段。我也曾经此苦。

从律师楼走出来以后,天朗气清。

忽然地惦挂着一个人,不想再回到写字楼去。

我开车到丁盎山的学校去,泊在校门口,等放学。

这些日子以来,我都没有跟富山见面,电话倒是一直通得比以前频密了。其间有个小小的,然非常明显的转变。富山曾在上星期于电话里头问我:“妈妈,你是不是很忙碌?”

“是的,因为生意越来越多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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