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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劫 第10页

作者:梁凤仪

自从贺阮两家成为姻亲以后,聂淑君跟阮柳氏又相处得来,更加喜欢到张立本那家福生金铺去购买首饰。

今天聂淑君身上戴的那套红宝钻石颈链、耳环与戒指,就是半年前帮亲福生的货式。

张立本太太说:“亲家女乃女乃,你们贺三小姐今天佩戴的那个胸针很名贵哪,是宝滋华哲的出品吧!这年头,年轻的有钱姑娘都一掷千金,捧尽名牌的场。”

聂淑君答:“时兴而已,我就看它不上眼。贺智那胸针怕不花上半个百万吧?”

说着这话时,她望一望身边的贺敏。贺敏点点头,表示数目说对了。

“看,用的钻石还没到三四卡重,眉丝细眼,就算是足瓣,也不值什么大钱。

五十多万买个名气与镶工,我认为不值得。”

阮柳氏笑嘻嘻地答:“时代不同了,我们老一辈最要紧讲货真价实。镶工最无谓,一颗宝石,有色有质有彩有重量,四大条件俱全,就是无敌。”

三个女人七嘴舌地谈论首饰,只上官太太没有插嘴,她表面仍和颜悦色,内心有没有自卑感,实不得而知。

上官怀文虽贵为司宪,亦不外乎政府公务员一名,年薪未足百万,居屋津贴扣薪金百份之七,再毫无转弯余地的纳百份之十七的税,一年实支九个月的薪金。跟在儿子身边过活的老太太,手头再宽松,亦只能戴条顶多几万元的珍珠颈链充撑场面而已。轮不到她插嘴讨论究竟是买欧美名牌首饰好,还是实斧实凿的购买香港式的珠宝捧。

贺敏跟她家姑一直有多少嫌隙,相信家势悬殊未尝不是其中一个因素。

贺敏初嫁时,曾屡屡回娘家来哭诉,只听聂淑君安慰女儿说:“她算什么身份?

贺敬生跟她做儿女亲家,她的面光还不够呢。容不下贺家的风光的话。我干脆招郎入舍。告诉她,政府还是向我们贺家租房子给高级公务员住呢!”

贺敏有没有因为这种不得体的家教,回到夫家去跟上官老太更势成水火,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日子过下来,初归新抱都已经成了四十将临的老媳妇了,彼此的嫌隙,怕也不会白热化。

人与人之间不易相处,只为不肯设身处地的为对方想一想。

正如今日,三个女人只管自己兴致勃勃,分明的就懒得留意上官太太的沉默可能代表不悦,或是无可奈何,硬要口沫横飞地谈论珠宝,无非是肆意炫耀财富。这跟在无法丰衣足食的人跟前,研究应吃烧鹅的左脾抑或右脾,有何分别?

我常笃信,福份是自己修来的。

还在思考之际,又听到张立本太太对她的姊妹阮柳氏说:“上个月福生造了一套精美无比的翡翠首饰,我催你跟亲家女乃女乃来看,你老是不着急,就在前个星期,福生的伙记告诉我,立本把它卖给了一位好朋友了,真可惜!”

“是吗?真有这种事吗?怎么亲家女乃女乃不早点通知,好让我买下来,今天派派用场。”聂淑君说,一脸惋惜。

“是什么货式了?我们还缺翡翠首饰不成?”阮柳氏追问她妹妹。

“就这套首饰非同凡响。现今几难得才找到纯玻璃的玉种呢,简直是翡翠之中的极品。来头大得不得了,还是慈禧太后当年送予法国驻中国的大使夫人,辗转流传到法国去,一对玉镯是原封不动完全旧的模样,宝光流转,通体澄明。至于那翡翠蝴蝶胸针,倒是从新以现代一流手工镶过的。我看过后,几天睡不好,老央立本送给我,他只是不肯。”

我听得汗毛直竖,想想,也真可惜,这么一套应该接受众人赞叹欣赏的玉石艺术品,怕要在我那首饰箱内作长期归隐了。

若果一旦亮相,必成众矢之的了。

念头还没有转完,敬生便已出现。

我朝他一看,不禁吓了一跳。

怎么敬生把那个放翡翠玉镯与胸针的锦盒带了过来了?

惊魂未定,贺敬生已经笑盈盈地走过来,对我说:“你看你,今朝赶着走过来,竟忘了戴这套翡翠首饰呢,我这就给你拿来,今儿个晚上用得着了。”

真是造物弄人,夫复何言?

一时间脑筋转不过来,我实在无法再想到一个较好的借口,把敬生的好意回绝,而不令他失望。

于是,只好遵他嘱咐戴上了那套玻璃翡翠首饰。

老实说,这以后,我连正眼也不敢望聂淑君。

寿筵摆设在本埠的一流大酒店。

排在礼堂前迎宾的贺氏家族,女的一色中国褂裙,男的,除敬生穿长衫马褂外,儿子女婿都穿西洋礼服,十分的够气派,直看得住在那酒店的洋客人睁大眼睛,蔚为奇观。

到贺的客人,非富则贵。

政府高官与政坛显要,被邀请赴宴的不少,都由上官怀文负责招呼。

这些二姑爷的同道中人,其实有半数以上是贺敬生的客户。

在香江干活,不论你是那一个行头的人,都有关注股票地产等金融投资的必要,否则,如何力敌高涨的物价以及眼高于顶的人群?

鄙票经纪固然要靠客户的佣金作为收入,同样,立志投资者,也得仗赖经纪花心血代策代行。股票市场瞬息万变,不是局中人,企图一边干老本行,一边兼顾炒股,必死无疑。

贺敬生的投资眼光,在金融界有神射手之誉。近年几乎百发百中,连八七年全球股票大灾难,他似有预感地早早替客户出货,听他静静告诉我,自己还狠狠地拋了一个空,可见他功力之一斑。

大手买卖的客户,如本埠的其它企业巨子,户口开在贺敬生旗下的股票行,佣金当然可观。

至于说,这起政坛官场上的达官贵人,其实只不过是中产阶级,能有多少经济实力投资股票呢?纵使是一百几十万,在贺敬生的众多客户中,还是属于蚊型户口

而已。

率直点说,是客户求助于敬生才真。

敬生就有个好处,他的专业操守十分了得,除非不答应替客户全权打理户口,一经他首肯,处理亿元户口与小户,都以同样心力关注,无彼此之分。

就因为他的这个名声,更使那些希望在正职以外捞一点投资好处的人们,以能得贺敬生打理股票户口为荣为慰。

贺敬生在所谓达官贵人跟前的地位,因此非同凡响。

他倒是半句夸辞也不曾有过。

反是聂淑君有意无意地在人前胡乱说话:“贺敏不是对怀文没有贡献的,携了贺敬生掌珠出席督宪府园游会,声势总能慑人。一个高位两个人争,彼此同等学历表现的话,望望后头的背景始作抉择,也是有的呢!”

话说得出口,入得人耳,所引起的任何良莠变化,当事人都得负责。

我看上官怀文对这对岳父母,一直以来,还是相当尊敬,真算是贺家二小姐的福份。

贺家这个姑爷倒是个有才学才干的人,家族中,真正以平等之体对待我的,也要数他第一。

他每逢公干到英国去,一定跟我联络一声,看有什么要带给贺杰的。

杰儿每次在电话里头,都给我说:

“二姐夫带我到唐人街泉章居去吃了一顿晚饭,还问了我一些功课上的问题。”

或者说:“二姐夫给我带了个好球拍作礼物,又带我去看了一出舞台剧。”

对于这些,我嘴里不便说什么,心里却是感激的。

如果我有女儿,嫁给上官怀文这般才学心地的人,也真是太快慰了。

因而,我老希望贺敏能好好珍惜这段婚姻。她说到底是敬生的亲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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