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谁在香任哲平跟前提起丁游秉聪,你要不要知道?”
孙凝吓了一跳,很紧张地问:
“谁?”
“你竟然不知道香氏企业曾经把一个顾问合同给过列基富吗?”
孙凝惊呼:
“是他造我的谣?”
“香任哲平一听到你跟香早儒走在一起,她就叫香早业约了列基富吃午饭,调查你是个怎样的人。”
“他怎么说?”
“列基富盼着这个机会太久了,他一听香任哲平问,就翘起了大拇指赞你,道;‘孙凝非常的了不起,的确是个眼光独到的本事人。一看到有比目前更棒的人、事与机会,立即舍旧取新。从前在我们公司,跟一位男同事游秉聪已经有同居之谊,这不是秘密,是众所周知的事。游秉聪是个很不错的年青人,实则上很有才气,只可惜有一个缺点,这个缺点呢,孙凝怕是最受不了。
“然后,列基富卖了个关子,待香任哲平催促他,他才说:‘游秉聪输在出身寒微,家无余荫,且前途不过尔尔。这年头,本事女人更是人望高处,这不能怪她。如果要怪,我第一个就怪孙凝忘恩负义了。谁提携她、栽培她的呢?众所周知吧!连她要创业了,我还衷心祝贺她,把很多客户介绍给她,就连一个百惠连锁店的合约,她要用到非常的、女性专有的手段去跟日本客户打交道、抢生意,通行的人责难她、取笑她,我也维护她。女流之辈,独战江湖,不是容易撑得住的事,这年头,头脑也不应太保守了。总之,有才干而稍缺德行,总应该容忍的。”
孙凝双眼红丝满布,整脸死灰,神情吓人,她甚至拍案而起,骂道:
“我跟列基富拼了。”
方佩瑜瞄她一眼,嗤之以鼻。过一阵子,她才对孙凝冷冷地说:
“怎么还站着?去吧!去跟列基富拼吧!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不耐烦了,恨不得你去照头照脑赏他两记耳光,证明你怒不可遏,证明你已受伤,证明你已被害。”
连方佩瑜都忍不住笑出声来,道:
“天真!”
孙凝一下子像斗败的公鸡,在喉咙内咯噜一声,颓然坐了下来。
“好好地想一想吧,老同学。”方佩瑜说,“要报列基富这一箭之仇,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跟香任哲平妥协,把香早儒争回身边来,那才是真正的风光。”
孙凝这夜,吃了一颗镇静剂,强使自己很快入睡,可是到半夜又忽然地转醒过来。霍然而起,赶快又吞第二颗药丸,可是,失灵了,精神紧张得使身体对镇静剂起了免疫作用。
她瞪着眼看天花板。脑子里霍霍霍地出现了跟游秉聪相爱相处与相分的画面。
冤枉啊!她并不爱富嫌贫。故事并不是这个样子的。为什么女人在商场赢了一仗,就给她放上个如此大的罪名?
江湖上太多太多一旦女人爬上高位去就因为她肯跟上司睡觉的传言。
二十世纪末的男女平等,原来虚伪虚假得值得诅咒。
男人们非但不会为女人而让步,只有更不服气自己败在女人手上而使出种种小家子气的手段来。
或者叫孙凝更伤心气愤的不是列基富的陷害,而是香早儒现今的表现和反应。
自从自立门户以来,的确因为声名大噪,在商场上抢走了列基富不少的生意,就算连声望,也不输给对方。
只要客户对象不是英资机构,孙凝都十拿九稳地把业务抓到手。若是华资,有大陆或台湾联系援引的,列基富的受重视程度更肯定在孙凝之下。以这般情势发展,列基富要记恨,要伺机反手打她孙凝几巴掌,是合情合理的。
照说,孙凝不应有恨。胜者既已成王,王者自应有容人之量,体恤别人的心境。况且,说到底,孙凝对列基富在本行内的名望才气以及他提携出身的经过,没有忘记,仍存敬意。
可恨的、不可原谅的是香早儒。
说什么风中盟、雨中约,都是一现昙花,转眼便成云烟。
爱自己,与自己曾是心心相印,自为一体的那个男人,可以说离就离,说去就去。
只要女人爱上男人,就一定获得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待遇。
这就是二十世纪的童话?真真见他的大头鬼!
孙凝多想伸手摇蚌电话给香早儒,把他痛骂一顿。
她抓紧电话,手心冒汗,湿了电话筒,仍下不了决心去跟对方通话。
她太知道自己的心,怕不是为了泄愤,而是相思难耐,
只想听一听他的声音而已。孙凝的手指忍不住拨动了几个号码之后,忽然的泪流满脸。为什么要爱上香早儒?为什么?
她轻轻地放下了电话筒,却使劲地扯动电话线,把电话的插掣拔掉。
这个决绝的动作,似在斩断了一缕情丝,不容再藕断丝连似的。
翌日回到信联去,秘书提她:
“你今早跟香先生有会议。”
“哪一位香先生?”孙凝心底里泛起一丝希望,但愿是香早儒。
自然,孙凝失望了。坐到会议室去,香早源精神奕奕地说:
“信联一切都渐上轨道,我们辞退旧职员,换上新班底,业绩明显地有双重进步,既开源又节流,如假包换的是以较少的人手做较多的生意,证明从前真是冗员作祟!”
孙凝竭力地集中精神,翻阅财政总监呈交的最新数据,确定香早源所言非虚。
这个报告,她其实老早抱回家去,却原封不动地就在翌日带回公司去,白当了一趟苦力。
苞以往是不同了。从前只为香早儒老在身边扰攘,孩子气地不断催问:
“做好了你的家课没有?做好了就陪我,我们去跳舞、去吃消夜、去兜风……”
这是最有效的鼓舞,孙凝必定哄对方说:
“你稍安无躁,给我半小时办妥它,再陪你!”
永远在预定时间之内完成,没让早儒失望。
这些天来,前事前情不再。
就是如今在香早源面前,眼瞪着数据报告要作出回应,还是胡思乱想。
孙凝摔一摔头,勉强镇静神经,也不劳细看报告,先回对方的话:
“我们的这第一步行对了,就得赶快进行第二步。”
孙凝的意思是,既已整顿军容,就应把弄权的大将跟手处理,免除后患。
信联从前掌权的黄马褂是大股东的堂哥蒋玮。他手中的令牌由很多大陆生意关系而来,如果剪除他,有可能在出入货品两方面都少了好几个大客户的支持,这影响是很大的。
任何企业的米饭班主都是用家与供应商,二者都起箝制作用。供应商的货好、价平,就是成功的一半;用家的承接力量,自然也是生意的成败关键。
“孙凝,你的意见如何?”
孙凝答:
“商场上应该没有合作不来的人,就算把他留用在信联,只要能控制他,也是可以的。”
孙凝的意思是只要对信联的生意有好影响,不必赶尽杀绝。沿用前朝旧臣。有很多旧时好事还可以继续采纳发展,不必一成不变地坚持一朝天子一朝臣。
香早源说:
“这阵子也不宜立即把蒋玮辞退,怕中下层的人误会我们公报私仇,不喜欢他造谣生事。”
孙凝有点奇怪,听香早源的口吻,很觉得事态不寻常,她既是惊弓之鸟,也基于好奇,于是追问:
“他说谁的是非?”
香早源一时面有难色,期期艾艾地,说不出口来。
这令孙凝心上一惊,便道:
“是造我的谣吗?如果是,更要让我知道。”
香早源讷讷地说:
“蒋玮怕是为了你在信联大刀阔斧的作风,令他害怕,故而很有点恶人先告状,他只在同事跟前说,你并不是个能干而且处事分明的大将之材。”